「可薇小心!」蓦地,茫然的耳际传来一声叫唤。没能反应过来的自己旋即为可堇所牵引,直直跌入了他宽厚的胸膛。
「项可堇,你做什么?」惊慌地呼喊出声,可薇试图挣扎反抗。
须臾之间,只见身后蓦地飞驰过的机车,无所减缓,倏然扬长而去。
「可堇……」呆愣地睁大了双眼,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境,可薇一时惊魂未定。
「所以说你应该靠内侧站,对吧?」较自己更为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落在可薇的发梢,可堇淡然的语音中有着不多矫饰的温情,「还好没受伤。」
「呃……」
「怎么?吓到了?」
「你说谁吓到了?」回神的自己慌忙挣出可堇的怀抱,没好气地嚷声,「我才没有──」
话语在目光移向可堇抽回的手背时硬生生地唐突歇止。细致的手背上添划过了一条不深不浅的擦痕,细细的血珠正无声滚淌而下。
「可堇……」昂扬的气势转眼压按而下,咬着唇瓣,可薇一时无从辨析起心底感受。
「没事的,只是擦伤而已。」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可堇的指尖柔柔拨开了可薇额前过长的浏海,绽现出一抹浅笑,「那么说好了,周末陪我出门喔。」
「我明明没有……」
「我已经订好火车票了,你要记得就好。」抽回手,可堇这么洒脱地举步前行。
「项可堇,我不是说过别把别人随便纳入你的计划里吗?项可堇你到底有没有听懂?」
短暂而勉强称为感动的情绪一扫而空,当下局面简直乱七八糟。可薇抬高了语音,无力地追随可堇的步履碎念。
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下的项可堇,全然束手无策的项可堇。那是青涩的流光岁月中,可薇心底唯一陌生而懵懂的特殊存在。
出乎意料,可堇一路拐骗自己北上的终点,竟是静长年沉睡的墓地。
透明的时间随着步履与呼息声缓缓滴落,在鲜少人迹的山麓之上,环肆的冷烈清风犹自记忆彼端倾覆踵至。阳光如此鲜活亮丽,温柔得教人庶几无语。
「为什么……」直直望向碑文上飞腾的名讳落款,可薇迟疑地脱口。
「今天是静阿姨过世八年的忌日。」垂立双手,可堇悠悠启口,「我希望来看看她……而且是带你一起过来。」
咬紧下唇,可薇没能撘腔。然而焦注在墓前的神色是凝重且落寞的。
静的亡故,自始至终可薇只参予了那日的瞻仰,然后随同蓝一起缺席在吊唁与丧礼的所有场合。并非没有感伤,仅是不愿承认摊呈眼前鲜血淋漓的残酷现实。
那闭阖上眼眸便能追忆起的温和笑颜,分明依旧清晰鲜活;偌大住所里盘桓不去的依然是她的气息;衣柜里悬挂着纯净白衫,熨烫笔挺的白袍上还有明亮的金属牌,书房里等待资源回收的医学杂志,冷冻库里说好清蒸来吃的白鲳鱼……
静,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从此撒手离去?
「为什么……」颤着双唇,可薇试图抑止下胸口翻腾不定的情感。
「你不愿意来看看她吗?」
「不是……」不是不愿意,八年来埋藏在内心底层的无不是这样挣扎难定的意念。
只是犹豫不决,只是仿徨不安,只是始终无法想象自己会以怎样一种心境来到这里?
「已经过去了。」模糊似乎听闻见可堇沉稳的声音,他修长的指覆上自己的肩膀,悠悠说道,「阿姨所选择的对我们来说也许残忍,即使如此,活下来的人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继续遭遇新的人、新的事、新的快乐还有新的感伤……」
些微抬起眼帘,可薇沉默噤声。
「可薇不喜欢山线火车没错吧?不过我很喜欢。漆黑的山洞过后不就可以看见比印象里更灿烂的阳光吗?你不觉得这样的过程也变得可以坦然接受吗?」
「你想说什么?」
扭转过头,可薇定定地迎向身后那神情平和的可堇,淡若云絮地启口。
是错觉吗?可堇的眼神仿佛多了分陌生温柔,那微扬的唇角带着不同于手足身份的情感。
「不是你的错。」
「什么?」
「静阿姨的事,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可堇你会知道?」自己一次也未曾脱口而出的不是吗?
思绪杂踏,一时无从离析分辨。
蓦地,面颊上传来可堇手掌的温度。
移过目光,那双幽邃的眸眼里有种奇异不明的深度。
有多久不曾专注凝望过这张面容?与淡薄的自己截然迥异,遗传自貌美双亲的可堇有着同静般招摇注目的外貌,这点可薇始终了解。只是第一次吧?意识到身旁那人焕发着无可避躲的媚惑引力,那神情语态没由来地遥远而陌生。
「我想我总算明白了……」可堇温柔的呢喃低沉而沙哑,飘邈而无从捕捉。
「明白什么?」无意识的疑问坠入可堇迷离的眼眸深处,眼前的一切令人晕眩沉醉。
听见漫天风息舞动的声音,而眼底的蓝天依旧柔和得寂寥平静。
可堇的唇缓缓地贴靠向自己冰冷的唇瓣之上,温柔且珍重地轻啄而下。
「我希望你幸福的理由。」温柔的指尖滑过适才温热过的唇际。收纳起寻常的霸气与嘻闹,可堇认认真真这么轻语。
没有响应,亦无从响应。
似乎有什么模糊的预感一时抢进了心口,关于爱情以及誓约。
第八章
那一年。
反复着千篇一律的恶梦。
沉沉黑暗里是可堇渐行渐远的背影,抢身追随的自己总是重重摔落。挣扎地出声呼唤,语音却哽在喉际,沦亡殆尽。
那样惊醒的夜。不期然追忆起静的容颜。那是如此竭力却又如此伤悲的存在。
倘若心底有了重要无可取代的人,是否也就陷入同样进退两难的僵局?
是否也将同静一般,秉受着亦悲亦喜的惨痛心境?
不想这样。不想踏上静的后尘。
不想苦苦挂念一个人。不想重重伤害一颗心。不想开启一段恐惧不安的路径。
透过玻璃盈盈洒落的冰凉月光落在可薇纤细的指结之上,紧咬着薄红的唇,许多的思绪沉淀以后仿佛也逐渐离析出了轮廓。
他是在意可堇的。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强烈地在意着。
所以,必须避开。必须远远地避躲而开。
没有恋爱的渴望,只想单向地思慕着一个人。不要惊心动魄的伤痛,只要寂静无声的思念。
「我不会和你一样。」
「不会和你一样爱恋一个人……」
「不会和你一样让对方知道晓得……」
「不会和你一样没有怨言地承受利用背叛……」
倚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可薇犹如自语般地淡淡启口,「因为我们约定好的,要过得幸福。」
而所谓幸福,从来就不是说给予,便能够完整地传达令彼此明了。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依旧如此。
可薇没有赌注的勇气,没有彼此相依的幸福渴望,他只想小心翼翼低捧着脆弱的心灵,将它牢牢地紧握在掌心。
「我们是这么约定的吧?」
「静……」
不过多久,可薇应允了女孩的告白。
那是个活泼过分的少女,年轻的面庞上涂抹着过分浓艳的彩妆,叨絮不止的语音与贫乏的内容总令人昏沉欲睡。若不是对方抢前告白,怕是终其一生也与可薇的生命截然相背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也无法爱恋上的人,费尽千辛万苦始能容忍下的人,若说这是自己所以选择的缘由,是否当真是种残忍?无法欺骗纯真投入的情感,所以选择草率任性的逃避,因为相信唯有如此才能不着痕迹地呵护对于可堇的异样情怀?
寂寞的单恋,是孤独却无法破坏的幸福。
对此,可堇自始至终没有追问过只字词组,话语言谈间仿佛又复返了同胞兄弟的手足情谊。然而伴随那日亲吻云淡风轻消逝的是,可堇任性的邀约追随、随意的肢体碰触也在无声无息中渐成往事。
没有人再提起什么,同梦境一般鲜活而亮丽的过往,在时间无情流逝里,终究只有对彼此吐露出感伤气息。
夏,在骤起骤落的情思中卸下了落幕,混杂纷乱的恋爱依然不痛不快地拖迤延续。
记得是秋风爽飒的午后,提前返家的可薇在邻近家门时便听见阵阵纤细流转的小提琴声响。那溢散在明灿光影下的旋律如此凄厉脆弱,充满着神经质似的悲伤。
若说艺术足以反应创作者的心境,必须遗憾的是,眼前的乐声全然不值得亲近接触。低垂眼睫,兀自私揣的可薇漫不经心地开启了家门,步履却在甫踏入客厅的剎那不自主地歇止而下。
举目迎对,持着小提琴的少女矗立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白皙的面颊轻抵着深褐面板,持弓的指结擦滑过琴弦,流泻出紧绷而焦躁的乐调。
尚未能明了眼前所见何事,即听闻可堇中途插入的钢琴伴奏。严峻、透明而无比孤绝的旋律在琴键敲击中接续鲜明,泛黄琐碎的记忆仿佛伴随乐曲悠长地延展而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射性地放缓动作,可薇无声退步旁观。
啪的一声,看着少女停下了弓,一脸懊恼地瞥向可堇启口,「还是不行,感觉就是不对。」
「所以我不就说吗?」以指尖轻敲琴键的可堇无可奈何似地说着,「你还是找别人伴奏吧?怎么搭都很怪对吧?」
「我不要。」少女不假思索地回复,「老师也说可堇的钢琴弹得最好,如果就临场情况来讲,应该是最能辅助我的演奏。再说你可是答应在先,不许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摇着头,可堇轻笑答声。
「真的?那刚才的伴奏怎么又是中途插入?」
「我总要捉清楚你的风格才好做些调整,所以前面当然要先听一下提琴的独奏。」
「你确定你不是在发呆?」
「呵,你就饶了我吧。」可堇苦笑,自然而无所矫作。
少女的眉眼添了些温和,轻柔的身影浸沐在透明的阳光里,隐约梦幻而迷离。
「好吧,那再练习一次?这次从头开始和?」移步在可堇身侧倚坐而下,她理理手中的提琴重振神采,「不准发呆,还有速度放慢一点,不准顾着自己弹得投入,害我都拉不下去。」
「我不是说过那次是意外了吗?」
「你是说过没错。就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时感情太过投入,根本没留意我的琴声对吧?」伸出纤长的指结,少女不着痕迹地划过可堇颊侧低语,「所以才要提醒你专心点,又不是小提琴当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