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上午的一身雪白,此刻的萧璃穿著一袭水色盈盈的翠绿长袍,外罩牙白镶金缎背褡,柔亮细致的锦织图绣衬得他无瑕的俊容更添光采。
“道长,您又输了。”放下手中黑子,萧璃笑道。
玄空舒展慈善的眉目,也笑道,“呵呵,施主聪明过人、棋艺精湛,玄空自叹不如。”
是吗?止住嘴边笑意,萧璃静默看着他。
就是他吗?这个看起来没多少日子好活的牛鼻子老道。
当年就是他随手一书──七剎鬼夜,百木俱枯,琉璃荧祸,火焚龙腾!
仅仅这十六个字,就决定、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为什么?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竟能这么轻易就颠覆了别人的命运!
他凭什么?
“大师乃世外高人、观古知今,怎么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吗?”萧璃故意问道。
悠悠地,玄空叹了口气,“孽债哪,施主。”
什么?萧璃不懂他的意思。
“施主眉目带怒、心怀过往,想必心中仍悬着二十年前那桩旧事吧!”
萧璃轻哼一声,坦白道:“没错,当年道长随手一题,就令我身陷妖人之说,终生遭人唾骂、不得翻身,试问,有谁能对此不平之事坦然释怀!”
捻了下长须,玄空又叹了口气,“当年一事,贫道亦感心愧。”
“心愧?”
“没错,误泄天机、实感不安。”
蹙起眉心,萧璃不悦看着他。“又是那什么天机、天命,我实在听腻了!难不成,那该死的老天爷就这么小气,见不得我跟龙腾王厮守一生!”
萧璃愈想愈气。
打从他伤愈醒来那一刻开始,朝廷内,希望皇帝主子杀了他的劝谏奏折从没停过,朝内压力甚大,民间反对的声浪也不小,听秦世宗说,现下京城的人都说:皇宫里住着妖怪,整座皇城妖气冲天,龙腾国运岌岌可危!
呿!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鬼扯一通!
对这些可笑的谣传,萧璃可以嗤之以鼻、不予搭理;可身为一国之君的李希琉却无法漠视这些暗潮汹涌、炮声隆隆的民怨,所以,他们今天才会一同上这御史观,希望借着天下第一观所安排的祈福大典,可以稍稍安抚天下百姓惶惶不安之心。
没想到,这牛鼻子老道又跟那宣火公主一样,老提一些命运、天意什么的无稽之谈,真是令人生厌!
缓缓收拾手边凌乱的棋子,玄空不带一丝怒容的脸上甚为平静,“施主与龙腾王之间纠葛甚深,只怕这一生一世都难以摆脱。”
闻言,萧璃红亮的眼眸子一扫,“此话怎讲?”
玄空没有接话,缓缓起身,径自从案头上取出一只青铜小匣。
随手一掀、打开墨绿色盒盖,霎时,整个房间里光明迸射、犹如白昼。
萧璃诧异注视着盒中之物,惊奇道:“这是……”
“这叫『暖血红玉』。”玄空一边回答萧璃的问题,一边取出盒中火红通透的龙形玉坠。
“这『暖血红玉』又称『火龙』,相传乃由当年后翌射下之红日烈焰铸合而成,能温人血、保续命。”
萧璃惊讶看着玄空手中红光烁烁的玉坠,甚觉美丽动人。
“拿着吧,施主,从今尔后,您就是这红玉的主人了。”
什么?他要将这宝物送给他?萧璃更加不解了。
玄空淡淡地道:
“施主虽能九死一生,从鬼门关前重返阳世,可毕竟伤创过重,气血冰寒、脉像甚微,若想长久保命,唯有带此红玉上南海寻那不死神医,为你医眼盲、接断骨、清除体内积郁,方可活命。”
萧璃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
“可现下朝廷内外视我为亡国妖孽,一个个全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别说让皇上带我上南海求医,就连这次出门,那些顽固的八股老头一个个差点没跪在金銮殿上以死相谏,你说,我如何上南海?”
玄空也叹了口气,真是苦了这孩子。“如果龙腾王真恋你如痴,必会排除万难,保你性命、带你上南海。”
这……
“道长为何如此执意要萧璃活命?”
幽幽地,玄空轻道:“当年贫道随手一题,累你一生,今日机缘巧合、再遇施主,合该助你。”说着,将手中红玉递到萧璃面前。
看着遍体通红的火色升龙,萧璃心中像是不安、又像是期盼,缓缓地,伸出手,接下那只栩栩如生、翱翔在天的红色飞龙。
暖暖的体温、腾腾的血热,立刻传遍他全身四肢百骸。
就是这种感觉吗?将飞耀在天的龙腾握在手中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露出一丝笑意,萧璃脸上的满足逐渐扩大。
忽地,一阵冷风吹过,将他覆盖在额前的浏海狂乱吹起,俊俏无瑕的脸庞,瞬间被一只阴森恐怖的巨大蜘蛛给摧毁。
匡郎一声!
门外的饭菜碗盘洒落一地,被萧璃额上蜘蛛给吓着的育儒两只手仍抖个不停。
“这,对、对不起,太师父,我、我……”育儒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
玄空望着他,默不作声。倒是萧璃,大步一跨,走到他面前。
育儒微抬起脸,看着他。
慌乱不已的心跳,在接触到萧璃锐利的眸光后,又突地一窒。
好美哪!
高傲澄澈的眸子、漂亮惊人的脸孔,只是可惜,配上他额头上那只大蜘蛛时,就变得非常怪异、也非常讽刺!
“你叫什么名字?”低低地、冷冷的声音响起。
“育儒。”垂下脸,育儒诚实答道。
看着他削瘦结实的背影,萧璃眸光一敛,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可曾学过武艺?”
育儒不知他问这做什么,可仍诚实答道。“回萧公子,育儒今年刚满十二,自幼随师兄们习武练剑、不曾松懈。”
是吗?“很好。”萧璃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回过头对玄空道:“道长,你这小弟子满身清灵、全身上下不带一丝烦人秽气,可否让过给我。”
什么!育儒双眼瞪得大大的,没想到这萧公子竟跟太师父要人!
玄空立在屋内,双手垂摆,“施主若想带育儒走,不妨自个儿问问他的意思。”
“太师父,我……”育儒没想到太师父竟将这种棘手问题丢给他。
“怎么样?育儒,你肯不肯同我一道回宫?”把玩着手中火龙,萧璃笑盈盈问道。
育儒看着眼前美丽又可怕的男人,再看看一语不发的太师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是不是,他与这道观之间的缘分已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缓缓地,育儒没有直接回答萧璃的问题,只是恭敬地,屈膝俯跪、将额头直贴到地,朗声说道:
“弟子育儒,在此拜别太师父,谢谢太师父多年养育之恩。”
玄空仍站在屋内,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笑了笑。
秋风再起,再次吹乱了萧璃额头上的乱发,露出那黑色暗沉的蛛痕,这次,育儒没有被吓到,只是静静地、睁着眼眸仔细看着。
*****
秋天很快过去了,寒冷初冬紧接到来。
华灯初上,夜晚才刚刚开始,长乐宫里已飘荡着一股浓浓情欲。
“嗯……”低低地,萧璃从鼻间哼出一声轻吟。
扭动着身子,拥着李希琉宽阔的肩膀,享受那滚烫灼人的双唇落在颈间时的撩人快感。
“啊……”咬了下唇,萧璃再次发出一声更低沉的喘息。
轻轻地,李希琉勾唇一笑,除了不停加重嘴边亲吻的力量外,双手更是忙碌地将萧璃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
*****
夜,逐渐深了。
蘅芷宫里阒静无声,育儒跟小皇子,一主一仆,一个睡暖床、一个窝墙边,倒也睡得香甜。
突然,育儒觉得有人在摇他。
“育儒、育儒,快起来!”
嗯……育儒揉揉惺忪的眼。
“咦,公子,您怎么回来了?”见到主子,育儒吓了一跳。
“别多话,快起来!”萧璃催促他赶紧起身,又将手边早已整理好的包袱丢给他。“拿着!”
“这……公子……”育儒被搞胡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多话,咱们今晚要离开皇宫。”萧璃匆匆道,又从床边取出缚婴带。
“帮我把皓儿抱过来,快!”
“这……小皇子也要一起走吗?”
“当然!”萧璃毫不犹疑道。
育儒实在愈来愈不懂了,“公子,您跟皇上吵架了吗?”
公子每次上长乐宫,不到天亮绝不回来,这次突然大半夜跑回来、又说要卷包袱走人,育儒猜想主子是不是跟皇上呕气了。
“没,我没跟皇上吵架。”萧璃熟练地将李皓绑在育儒胸前,再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斗篷,巧妙地掩住怀中男婴。
一切就绪后,才对他道:
“育儒,我要带着皓儿、瞒着皇上出宫,但我目标太过明显,所以皓儿让你背着,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牢牢将皓儿护住,知道吗?”
彷佛感受到萧璃的不平常,育儒沉重地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将怀中的小男婴又稍稍搂紧了些。
“很好,明白了就走吧!”
动作敏捷地,萧璃带着育儒及李皓,迅速跨出房门。
拿着李希琉御赐的金牌,两人一关又一关、毫无阻拦地出了皇宫。
踏出宫门时,萧璃回头远远望去,金壁辉煌的皇宫仍静静矗立着,尊贵的气势宛如一条夜中金龙、闪闪耀亮。
这辈子,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萧璃在心中默想着。
突然,清冷冷的天空中,飘起了一丝丝细白雪花,彷佛小雨点般,不停洒落的雪丝,瞬间将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无尽的纯白。
萧璃诧异地仰起脸,望着漫天飞雪,这是……初雪…
一点一滴、一丝一吋,洁净又漂亮的初冬落雪。
──我和你约定,往后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时,不管你我身在何处,不管我是否立后、生子,我李希琉必定在这梅树林里等你,不见不散!
当真?
当真!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梅林树精为证,我龙腾王李希琉此生定不负你萧璃!
甜美的誓言、坚定的深情,昨日的一切,彷佛历历在目。
合上眼、背过身子,萧璃跨上马鞍,带着育儒与李皓,无情的脚靴往马腹上一踢,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第十二章
金銮殿上,李希琉沉着一张脸,僵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作梦也没想到,他最心爱、最信任的萧璃,竟然带着他的皇儿、他龙腾王朝的唯一血脉逃离了宫门!
混帐!那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朝内百官原就对他极度不满,现下又发生了这天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