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小可,最好是德高望重的皇室贵胄才能稳定鼓舞军心。此道奏章在朝上引起轩然大波。众臣正为人选吵成一团的时候,皇上徐徐开口:“朕,已决意亲征。”
皇上的十万征北大军,半月后浩浩荡荡向西北开拔。路上走了又将近一月,才到了镇北军驻扎的户州。皇上大驾直奔户州府,十万大军在城外驻营。
夜间皇上召见白安,问及凉人的动势。白安回道:“凉人自听得皇上带十万大军亲征,吓得连夜撤回呼汗儿河以北。”
皇上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难道朕是白来一趟?”
白安忙道:“皇上亲征,便是让凉人知道我朝不容侵犯的决断和气势。能不动一兵一卒,便让凉人撤兵十里以外,这样的功绩皇上若还说是白来一趟,岂不是让我们这些无能之辈越发无地自容?”皇上听得心里甚是舒坦,微笑不语。
白安陪着皇上闲聊了一阵,见皇上面露困倦,正要退下,皇上叫住他道:“朕……想过两日亲去摄魂道祭奠阵亡将士。”白安忙道:“一切交给为臣安排。”
数日后,白安带数百镇北军士兵,护送皇上去摄魂道。本来出发的就晚,一路上走走停停,竟然到了黄昏才刚进青州,离摄魂道还有五十多里的路程。白安看看天色,忧虑道:“今日只怕是赶不到了。皇上颠簸一日,现在必也极是辛劳。依臣看,不如在青州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不迟。”
如此这样众人便在青州留宿。白安对诚惶诚恐的青州知县嘱咐道:“千万不能把皇上今晚留宿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则,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不仅你自己性命难保,还要诛你九族!”青州知县不住擦着额上的热汗,筛糠似得抖成一团,连个是字都说不出来。
皇上笑道:“白将军果然是个武夫,总是这么杀气腾腾。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用不着这么吓他。”又对知县道:“听说从前范将军曾在青州住过一段日子?”
“回皇上,范将军的确是在青州住过,那是他回江南前的事儿了。”知县战战兢兢道:“他的儿子还是在青州出生,微臣还曾送过贺礼。一转眼,已经十年了。”
“十年了……”皇上叹道,疲倦了似得微闭上眼。
——若是那时没让他从江南回来,他此时也该子女绕膝,一家欢喜,怎么会丧命于这荒凉的漠北?
他想起少年伴读那如画的俊秀眉目,不知为何心里一酸,闭着眼无力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众人退了干净,只留皇上一人在房里静思。
房间门窗紧闭,仍不知从哪里吹入风来,吹得桌上的烛火轻摇,仿佛真的有灵魂在身边徘徊。皇上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脱口唤道:“静渊!”声音在房里回荡,慢慢平息。一片寂静中,低垂的帐后缓缓走出一人。烛光摇曳,照着这人熟悉的身形似乎跟着飘荡。皇上不禁觉得眼前的,只是一条夜间游荡的幽魂。眼底忽然涌起的泪水,让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他颤抖道:“你终于来看我……”
那人站在帐前并不说话,静静听着皇上又道:“我知道你出事后,没有一晚安眠。你却从未入梦来跟我说上一句话。我知道你恨我。我万里迢迢的赶来,不是为了和凉人交战,只是想来看看你一直向往的西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能让你舍弃京城的繁华,舍弃江南的舒逸,甚至,舍弃你自己的性命?”
那人终于缓缓开口:“皇上原来不是为了凉人而来?”朝前迈了一步。皇上猛然看到地上烛光映照着的这人的身影,大惊抬头:“你是人是鬼!?”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他的手心微温。皇上不由万分惊喜:“你没死!”
范静渊冷笑道:“臣有神佛保佑,福大命大,这次没死成!”皇上心头震荡,流着泪笑道:“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拉着范静渊道:“听白将军说,那一仗的情形甚是凶险。让朕好好瞧瞧,可有伤到哪里?”
范静渊不耐甩开皇上,冷冷道:“皇上怎么不问为什么我明明活着,白将军却说我死了?”皇上一怔,随即笑道:“不用问朕也知道。这是你和他的计谋,诈称你死,引凉人上当。”范静渊嘿嘿一声冷笑:“皇上对白安这人倒是信任的紧。”
皇上迷惑道:“朕把镇北军交给他统率,自然是信任的。”范静渊哼了一声,对门外扬声道:“带他进来。”
应声从门外走进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把五花大绑的一人推倒在皇上脚前。大汉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着皇上,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皇上看到地上被绑着的那人居然是白安,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什么人,见了朕竟然不下跪,还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
那大汉斜睨着他,朗声道:“我是雷远。不用介绍我是谁,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皇上更是震惊,对范静渊喝道:“他怎么会在这里?”范静渊淡淡道:“皇上不如问问白将军。”
白安伏在地上直着嗓子喊道:“皇上快走!这两人带了人马围了青州,想拿皇上!”皇上勃然大怒:“范静渊,白安说得可都是真的?”
范静渊冷笑道:“说对了大半!不过我想拿的,不是皇上,而是他!”上前一把捏住白安的咽喉,冷喝道:“当时摄魂道两边山崖上的火药,是不是你放的?”
白安心想,范静渊并不知道真相,也没有真凭实据。我索性就赖个干净,在皇上面前,他又能奈我何?便嚷道:“不是我!是凉国人!”
范静渊眼底杀气更盛:“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你和赤和早就暗中勾结,以为我不知道么?”白安心里一慌,忽听皇上在一边道:“静渊,白将军可是我朝栋梁,你不许胡乱怀疑诽谤。”他心安不少,忙顺着皇上的口气道:“笑话!我若是和凉国人勾结,早就开关迎敌,还用这么多年在前线冲锋陷阵?”
范静渊放在白安咽喉上的手紧了两分:“别想狡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若是开关迎敌,会被世人唾弃,怎么能做皇帝?”
白安被他说中,心虚不已,嘴上却干笑道:“看来你今日是诬赖定我了。哈哈,果然是恶人先告状。想做皇帝的,难道一直不是你么?你怎么不告诉皇上,你是如何不满皇上只给你一个副帅的职位,和山贼雷远以及凉国人勾结,将两万镇北军炸死在摄魂道?你怎么不告诉皇上,今晚你们就准备弑君篡位!?”
皇上闻言大惊,不禁后退两步,指着范静渊抖声道:“他说得可都是真的?”白安不给机会范静渊反击,接道:“皇上到现在还不信我?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马上要进来拿皇上的性命!”范静渊气急,手指收紧,顿时掐的白安翻着白眼喘不过气来。
雷远已经忍不住了,喝道:“还等什么,杀了他!”范静渊却没有继续用力,只是紧捏着白安的喉咙,侧头对皇上问道:“皇上是信他,还是信我?”他血红的双眼逼视着皇上,目光阴森的让人发抖。
——你何时变得如此陌生?
——那如水般纯净的眼神,春风般和煦的笑意,都去了哪里?
皇上痛苦的闭上双眼,抚额哽咽道:“我……我信他!”
仿佛在意料之中,雷远抱着臂嘿嘿冷笑不已。范静渊面容却无比震动,紧紧盯着皇上,好像不相信他方才听到的话。皇上跺着脚喝道:“你还不放开白将军?你真的要杀了他么?那把朕也一起杀了吧!”
“皇上……”范静渊捏着白安的咽喉并不放手,神情变换莫测,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良久,长长叹一口气,道:“即便如此,我也别无选择!”脸上忽然变色。皇上心里大叫不好,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啪的一下,范静渊已经一把拧断白安的颈骨。白安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一命呜呼。
皇上又惊又惧:“你……你……”范静渊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逼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为在摄魂道冤死的两万兵士,他必须死!”朝皇上上前两步:“那么现在,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他?”
皇上吓得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嚷道:“别过来!”范静渊却像没有听见似得,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雷远在一边提醒道:“赤和快到了,该走了!”和范静渊一起左右挟住皇上的双臂。皇上挣扎道:“你们带朕去哪里?放开朕!”雷远一掌砍在他的后颈。皇上只觉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立时昏死过去。
皇上再次醒来时,自己被人从后抱着坐在疾驰的马上。夜色浓黑,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恐惧的回过头去,身后坐着的并不是范静渊,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那人主动报上名号:“小人唐十六,是范将军的家将。”皇上怒问道:“你要带朕去哪里?范静渊呢?”
唐十六面无表情道:“赤和正带领凉人赶去青州。范将军留在青州为皇上挡敌。”皇上大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唐十六冷冷道:“皇上是不是到现在还不信范将军?”
皇上喃喃道:“朕不明白……”唐十六道:“那就让我来解释。白安与赤和制定协约,要在青州将你交给凉国人,然后赤和用你换中原半壁江山。赤和许诺白安,等他得了这半壁江山,就把它交由白安,让他做皇帝!”皇上听得浑身冷汗:“这些范静渊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禀报于朕?”
唐十六冷笑道:“皇上怎么总只想着我们将军的不对?我们将军一直怀疑白安,但他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狗胆,一招不慎,差点被白安这厮炸死在摄魂道,身受重伤。要不是白安前几日找到青州知县威胁他合作,青州知县再偷偷密告雷寨主,将军和雷寨主也不可能知道白安居然有这么大个盘算,也不可能早带了兵在青州埋伏,一举拿了白安!”
皇上再回想今日的一切,这才慢慢明白——原来如此!难怪此次出行,白安只带数百人,全都是镇北军他的亲信;难怪他一路拖延时间,执意要在青州留宿。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只等他迷瞪瞪往里跳——他悔道:“朕错怪静渊了!”
唐十六不语,身边的骑士们也都无人说话。一片静谧中,身后有轰隆隆的巨响慢慢逼来。皇上茫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