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声只献陌生人
琴声只献陌生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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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我是从一张星期天的晚报上知道周佳音要回国的。但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当一回事,也没有觉得周佳音这个名字和我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后就翻到体育版,看看有没有中国足球方面的最新报道。可是我的注意力似乎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这倒和中国队在征战奥运会的途中糟糕的战绩无关。而是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我,让我静不下来。
这天的天气很好。午后的太阳照在我的房间里,在地板上留下了很多发亮的光斑。我坐在摇椅上,把脚跷到前面的一张矮凳上,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边喝啤酒一边看报纸。
旅美华裔小提琴家周佳音小姐即将来沪演出
喝了一口被太阳晒得发热的啤酒后,我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下报纸上的这个用大号黑体字印出的标题。突然,我直起了身子。原来,这个旅美的华裔小提琴家周佳音就是原来我认识的那个到了法国去的周佳音,她们是同一个人。记者写道,周佳音自从1989年出国后,首先去的是法国,只是后来在一次比赛上,被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大师帕尔曼发现,受其邀请,才去美国发展的。
我算了算,我们已经有六年,不,七年没见面了。自从她出国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她也音信全无,想不到,今天又有了她的消息。我不禁有些激动,立即拿起电话联系了一下票务公司,订了一张音乐会的票。据报纸上说,由于有名师指点,再加上自己的过人天赋,她现在已经成长为世界新一代小提琴家的代表。她对音乐的独特领悟和高超的演奏技巧给古典音乐注入了现代的灵魂,其风格浪漫奔放,充满激情,却没有违背乐曲的内在精神,可以说独具一格。
透过这段文字,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大雨中周佳音开车带我在紫金山上盘旋时的情景,那一路丁冬的钢琴声,那带有雨水腥味的热吻,还有她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我们躺在床上所做的那番深入的交谈,感到一切如昨,历历在目。
我把自己买的一大堆报纸和杂志一张张一本本地重新看了一遍,终于在一本精装的音乐杂志找到了周佳音演出的大幅剧照。照片像一幅细腻的油画,她仪态优雅,侧身手持小提琴,静静的目光盯在琴弦上,显得专注而投入,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氛围之中。
她的这个形象显然和我所想像的差别太大了。我盯着她沉思了一会儿,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周佳音的形象和我过去记忆中的印象统一起来。
也许,这还不能算我在这天最感到惊讶的消息,我把这篇文章看完才知道,周佳音的音乐会是由小粉桥公司和另外一家大的唱片公司操作的。作为这次音乐会的主办人,在媒体上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大胡子再次露面了,他告诉记者,为了更加完美地演绎大师的作品,到时候周佳音小姐会用一把300多年前的名琴演奏大师的作品。而主办方仅仅为了这把琴,就花了100多万投保。也就是说,即使是为了见识一下这把名琴,那些喜欢音乐的人也应该去看看这场音乐会。
显然,大胡子又活过来了。他也一定知道周佳音更多的情况。
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和大胡子联系。
因为此刻,我只想见到一个人,那就是高前。
我把手里的那听啤酒一口喝干,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在翻箱倒柜忙了一会儿后,我拿了厚厚一叠名片坐到了电话前,我几乎把名片夹里所有能找到的,高前有可能联系的人的名片全找了出来。当然,我首先拨的就是上次我在广州见过的大胡子的朋友老李,在简单地寒暄了一番后,我直奔正题,问他最近有没有高前的消息。他很抱歉地对我说没有。为了节约时间,我不再和他嗦,挂断电话后,就开始一个一个地给过去的同学和朋友打电话看看他们是否知道高前的下落。
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希望。几乎每一个人接到我的电话后,反应都大同小异。无一例外,他们都对我现在居然会向他们打听高前的情况感到惊奇。因为,他们很多人都已经把高前忘了。
“高前?不知道,没有,他从来没有和我联系过。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面。对了,他不是到广东了吗?你再问问广东的同学好了。”
而广东的同学的回答则更简单:“他在广东,没听说过。什么,有人见过他,不清楚,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听他这么说,立即不再和他多扯,咔嚓一声就把电话挂掉。可即使这样,这个月的电话费还是多了一大截。我从看到电话账单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从此以后,不再为高前的事瞎操心了。因为我发现,在过去的那帮一起玩的同学和朋友里就我一个人还在惦记着他。有几个家伙甚至在我报出高前的名字后还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开始直言不讳地向我打听我的收入,以及是否在炒股票。
琴声只献陌生人(2)
有个过去一块谈过贫贱不能移的家伙如今已经发达,更是脸皮厚,在我把电话挂掉后他立即拨了回来,很关心地问我现在每个月赚多少钱,当我报了一个数字后,他还故作惊讶地向我表示了同情,“原来上海的工资这么低呀,我都不好意思说我一个月赚多少钱了。你小子不会是变成了个上海人,糊弄老朋友吧。”
“真的,要不我把工资单复印了给你寄去。”
我知道他心里乐开了花。
“买车了没有?”
他明知故问,我真想甩他一个大嘴巴。不过,为了让他彻底高兴一下,我还是忍住了。何必呢?我总不能自己赚不到钱,也不让别人赚钱吧。
“我买了一辆”,看看我半天没有声音,他终于憋不住了。“奥迪。”
我不吭声,继续听他说。
“性能还可以。本来想买卡迪拉克的,后来想想我们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有点文化,就不想那么招摇。哎,你炒股票不炒?要是你炒的话,我以后可以给你透点消息,我有个朋友在做操盘手,对了,这个人你也认识,商院的,我和他还一起去过你们寝室,你还记得吗?这小子发大了。”
我把话筒从耳朵边拿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悄悄地走到了一边。
他妈的,我想,再过一会儿,说不定我这个电话都要变成金子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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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讲,我事先并没有指望大胡子会和我联系。所以,当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和周佳音一起来上海时,我还是略微有些吃惊。
“佳佳知道你现在上海,想见你一面。”
“可以。你们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比较紧,佳佳在上海只演出一场,事前还要安排记者采访,可能只能等演出结束后到宾馆见面了。”他在电话里盘算了一会儿说。“到时候我要忙前忙后,估计没时间陪你了,你只好一个人和佳佳碰头了,你拿笔记一下宾馆的名字和她的房间号码。”
“好。”我说。不管是他有意回避,还是刻意安排,只要能见到周佳音,我都没有意见。
音乐会开幕的那天,我因为临时有点事,赶到音乐厅时,周佳音的演出已经开始了。我只得低着头小声说着“对不起”从一个个观众中间迈过,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舞台上,站在乐队前面的周佳音留着一头整齐的长发,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裙,一手托着小提琴正在演奏巴赫的A小调协奏曲,不过,到底是1041号还是1042号我已经忘记了。这个曲子好像我以前在宿舍时曾听高前放过。我其实听不太懂。只是每次都觉得,这支曲子听起来开朗而热情,给人一种春光明媚的感觉。我很快就开始一边默默地和着乐曲的旋律点头,一边盯着台上的周佳音看了起来。场里的观众也都被她忽快忽慢的琴声所感染和吸引,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聚光灯下,她时而缓缓地拉动琴弓,时而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地扭动着身体,似乎完全陶醉在乐曲之中。
也许是灯光和裙子颜色的原因,她的那只拉琴的手被衬得细长而白皙,随着琴弓在琴弦上前后滑动,她的这只手似乎也像琴弦一样产生了感情。因为坐得比较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乐曲的旋律在变化,她的动作也不停地变换着,但她的样子绝不轻浮,更不剧烈,她侧耳倾听着琴弦上发出的声音,似乎每一个姿势都像古希腊的雕塑一样静谧而迷人。
时光已飞逝。
她的变化出乎我的意料,在音乐声中,年轻时的她的影子还是不时在我眼前跳动。我想起她的不羁和洒脱,还有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的举动,如今在黑暗中似乎都隐没在悠扬的琴声深处,在这座静谧的大厅里萦绕、回荡。
琴声似乎在向高处一路攀爬,过了一会儿后,又重新慢慢降了下来。我和她之间,不仅隔着一排排观众,还隔着那个高高的舞台,头上的黑暗与远处明亮的灯光,我已经很难真切地看到她,就像她此刻未必知道我和千百人一起,静静地入神地坐在下面聆听着她的演奏一样。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在熟人面前演奏音乐,她愿意把自己的琴声献给那些陌生的人。也许,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忘记她真正地去了解音乐本身,而不是听了音乐,了解的却是她。我不知道现在她的这个观念有没有改变,我只觉得此刻她似乎表现的还是自己。我能感觉到她的浓烈的情感,一如往昔。
当结束的掌声响起来后,观众仍不愿离去。手捧鲜花的周佳音只好回首和指挥打了个招呼,然后重新演奏了一次威尔第的《四季》。乐曲流畅的旋律和她热情的演奏再次激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琴声只献陌生人(3)
我离开座位,跟着散场的人群离开了音乐厅。外面的空气很冷,也很清新,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霓虹灯和高耸在楼顶的电子广告牌把夜空照得一片通明,除了一轮月亮和几朵闪耀着光芒的云团外,天上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