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些,我只手支颐,靠在躺椅中柔柔地笑了。
那黎苍威其实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并非像他所说已老得不行,只是想给自己儿子一个机会,现在也算遂了他的愿,而文相那边也给了交代,两边人选均平起平坐。
如此安排,想必不会有所争议了吧。
“皇上也已准奏封安元思大人为参将,随军征战。”小路子继续如是说道。
“什么?!”我眼皮一跳,惊地坐了起来,“安元思?”
“不错,正是原大理寺卿安大人。”
“谁上的奏?”
“安相大人。”
“父亲?”
我怔了半晌,真不知父亲这么做是何用意。
“小姐。”菱儿匆忙走了进来。“李公公来了。”
心中一顿,随即望向小路子,“你先下去,记得不要让别人发现,尤其是李公公。菱儿,你去带李公公过来,小心避开小路子。”
两人应声退了下去。
幽幽闭上眼,整个人复又沉入躺椅中,不知这李公公此次前来又为何事?
不一会,那尖细的嗓音响在门口,“奴才李德常给皇后娘娘请安,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睁开眼望了过去,奇道,“不知李公公所说的喜从何而来?”
“娘娘有所不知,安大人,奴才是说大理寺卿安大人已被皇上封为参将,明日即随军出征。”
我佯装一阵惊讶,随又眯了眯眼,“本宫真不知这也算喜,出征打仗,可是朝不保夕的事,难道本宫为自己哥哥去送死该感到高兴?”
“娘娘此言差异。这随军打仗,确实凶险,但像安大人这等人才,皇上又怎会忍心置之险地?况且如今我强于敌,这仗终究会胜的,彼时风光回京,那安大人真是前途无限啊。”
我微颔首,确实如今这局势我天朝比突厥强了数多,要不黎苍威也不敢擅自举荐自己的儿子。那突厥人不过一时咽不下那口怨气,族中民愤难平而已,听闻旧日思玉是被他们奉为圣女的。
圣女……终究只是凡人而已,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我暗叹。
“奴才此次前来是奉皇上旨意,特请皇后娘娘赴宴的。”
“赴宴?”
“正是。皇上为各位将军饯行,晚上特赐宴宫中。”
原来如此。我微点头。也好,就算是为哥哥送行,让我跟他道声珍重吧。
第十四章
宫宴一向都是奢华的,只是今夜,更多了几分豪迈和苍凉。
当我盛装踏入大殿时周围的喧嚣一下都静了下来,御座上崇贤满眼含笑地望着我,伸出了手,牵着我坐在了他左侧的帝后座上。
御座右边是文贵妃,仍是那么万千风华,一袭鹅黄纱衣愈发衬得她娇如牡丹。
自始至终的微笑,与哥哥遥遥相望。
酒至酣处,黎副将引颈高吭,以箸击杯,连崇贤也禁不住跟着和声,一时间豪情满殿。
瞅个时候,我起身闪至后殿,从偏门出了大殿。
不会有人注意的,此刻整个殿内已是一片热腾,连君臣礼节也除了去,只除了……
“怜妹。”
“大哥。”我回转头,笑望向他,我的哥哥,安元思。“幸亏大哥未像那群人喝疯了去,不然怕是今夜连你我兄妹话别都没了机会。”
他听了,轻笑着摇头,“他们那样还真不知明日能否准时起程,身为将帅如此没有自制,如何是好?”
我笑了开去,“哥哥这话颇有忧国忧民之感,据小妹所知,大哥不像这种人呐。”
“我哪里不像了?我可是句句真心,我安元思对国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得了得了,”我禁不住嗔瞪了他一眼,“跟我还来这一套。说起来,明日哥哥你便要离去了,那战场……哥哥你要多加小心啊,不论怎样一定要回来,怜儿不能没有哥哥……”
一声叹息,他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傻妹妹,哥哥当然会回来的,哥哥怎么会舍得怜儿呢?再说,难道怜儿忘了你哥哥我是文武全才,岂会轻易受难?”
想着,轻轻笑了,哥哥说的没错,当年科考时家中为着他是考文还是考武颇争议了一番,最后还是我哭闹着不许哥哥去战场而让他弃武从文的。
静静依偎在哥哥怀中,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由于贪玩,回家时常常半路便已走不动,都是哥哥背着我,我便趴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便已是家中安适的床铺和母亲宠溺的盈盈笑脸。
感觉好遥远又是那么真切。我的哥哥,这个世上与我流着最相近血液的人。
“好了,天有些冷,我们进去吧,让皇上担心可不好。”
哥哥拉了我的手朝大殿走去,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不远处崇贤明黄的身影隐隐绰立。
“皇上。”哥哥行了礼,看了看崇贤,又回头望了望我,“容臣先回殿中,臣告退。”
崇贤没有说什么,径自望着我。
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抬眸朝崇贤望去,下一刻我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除了朕,不许别人这么抱雪怜。”
我哑然,“那是我哥哥。”
“也不行。”此刻的他带着几许负气。
“那……我母亲呢?”
静了半晌,一声喟叹,“雪怜明知道我的意思的。”
禁不住笑了开来,我将头埋在他怀中。
良久,他才轻轻将我放开,牵了我回殿。
大殿中,已有几人醉得不醒人事,幸得几位明日即将征程的将领仍有些清明。
哥哥正被几个同僚灌着酒,见着我和崇贤脸色无异地进殿,隐隐松了口气。
朝座位走去,隐隐看了眼一旁沉着脸眼中怨恨的文贵妃,无声地笑了笑,望向崇贤,“明日大军就要起程,那些将领还是早些回府安歇比较好,耽误了军务甚是不妥。”
崇贤略一沉吟,点头招了李德常吩咐了番。
我知道,这宫宴向来诸人是不可先皇上离席的。
李德常至几位尚是清醒的人旁耳语了数句,不一刻,黎苍威和哥哥带头,跟着几人起身向皇上恳请离席为明日之事准备,然后拖着拽着,殿中空了一半,剩下的,便都是些文官或是明日不直接参与军务的官员。
瞧着平日里斯文尔雅的众人此刻的醉态,我还真禁不住摇头。
又坐了会,身子有些乏了,我起身告退。
一旁文贵妃也顺势起身同我一起告退离席,望了她眼,瞧不出什么心思,也就默然。
穿过众人,看见平日里一副傲然清高模样的徐相满脸陀红,抚着长须一首诗一首词兀自念叨着,我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人,当真有趣的紧。
径顾着看周遭人的窘相,却没注意到旁里突然冲出的人。
翻飞的衣裙,凌乱的长发,更是她手中那一柄短剑,光芒晃得我眼睛生疼。
“雪怜!”身后凄厉的呼喊,周遭人的惊呼,都敌不过眼前那人眼中寒彻心底的恨意。
剑锋近在咫尺。
“姐姐小心!”
不知何时,身旁文贵妃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推了出去,力道之大,让我撞翻一张案桌,摔倒在屏风旁。
疼,阵阵刺痛,在全身蔓延,最后凝聚在小腹处,如刀绞般。我紧咬着唇,额上冒出涔涔冷汗。
那边,文贵妃被一剑刺中,鲜血染红了她鹅黄的衣裳,触目惊心。
“雪怜,你怎么样了?不要吓朕。雪怜,说句话啊。太医!快传太医!”崇贤颤抖的手将我紧紧拥在了怀中,抬眼望去,却只见得他眼中深深的惊恐。
“崇……贤……”
两个字已耗尽我全部的力气,鼻中渐渐弥漫的是令人心惊的……浓浓血腥味。
身下已是一片猩红。
“别……别让哥哥……知道……”
看着崇贤红着眼眶点了头,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耳边崇贤焦灼的呼喊渐渐离我远去,我只知道,不能让即将上战场的哥哥担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奶声奶气的稚音,满布的黑暗中只听得这个声音。
我茫乱地四顾,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这哦。”
猛地回转身,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光亮。一张几案,案前一个锦衣孩童,额间一点朱砂痣,脖子上戴著七宝镶金如意锁,身上佩著点金翡翠鸳鸯佩,贵气非常,顾盼间,眉目如画。
诧异地走了过去,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娘最喜欢的诗哦,玉儿一定要好好记下来,然后背给娘听,娘一定会很高兴的。”无邪的小脸扬起纯真的笑容,微眯的双眼,潋滟出一片星光。
“玉儿……玉儿的娘亲是谁?”禁不住身子颤抖起来。
“玉儿的娘亲就是玉儿的娘亲啊。”
“那……她在哪?”
“在哪?”他歪着头想了想,眼中突然黯淡下来,“玉儿……玉儿也不知道,娘不要玉儿了……娘扔下玉儿不管了……为什么娘不要玉儿?为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泪水涟涟,透着哀伤。
“没有,娘没有不要玉儿!玉儿。”扑上去,想把那小小的颤抖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却是心中一痛,怀中一片空。
远处,传来苍茫飘渺的声音,“娘不要玉儿了……娘不要玉儿了……”
“玉儿?玉儿……玉儿!”
声嘶力竭。
“雪怜,雪怜!醒醒,是我,崇贤啊!”
剧痛传入心中,犹如巨锤般,沉重砸在心上。
手中传递来阵阵温热,被紧紧握着,轻轻细碎的吻落在每根手指。
隐约的光亮照在眼上,隔着眼皮,仍是刺痛,痛得我禁不住落泪。
“雪怜……”一滴泪落在手指,滚烫。
“崇贤,我看见玉儿了……”轻语,却仍是不愿睁开眼。“他长得好漂亮,好可爱,很像你,尤其那眉眼,肯定是个聪慧的孩子……”
“雪怜……”
“他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扔下他?他好伤心,哭着望我……我想把他抱在怀中,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不愿意我抱他……他讨厌我,讨厌我这个失职的母亲,他不能原谅我……他……不会再见我了……”
转过头,朝向床里侧,深深吸了口气,只觉泪水划过耳畔。
“雪怜……”
“崇贤,我好累……”
“那雪怜好好休息,睡一觉,我会陪在这里,一直陪在你身旁——”
“……我想回家……”
“……”
“崇贤,我想回家……”
这已是多少日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倚在窗口望着窗外一派萧瑟。
“小姐,该喝药了。”
不想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