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还是不要因为朕拂了诸位卿家好意,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崇贤说得淡然,可我听得其中意思。他以为朝臣这么做是为帮我重临朝政么?功高震主,你竟忌惮我至此?
苦笑。
也罢,反正豁出去也不过如此,于是整了整神色,“诚如诸位大人所言,对于突厥单文治或武治均不妥,而且对于物产丰饶,黎民富足的我朝而言,实是没必要花费大量财力物力派遣专人只为管制如此一荒僻之处。放权自治,就意味着天朝只需负手旁观,坐收属国岁贡,如此无本买卖,何乐不为?不过,隐患还是存在,突厥毕竟民风彪悍,他能反这一回,谁又能担保他不反下一回?所以完全放手终也是不妥,唯今之计,应是先由突厥处挑选一贤人来治理,另外朝廷再派专门稽查监督人员,在突厥设立专属机构,时刻监察突厥动向,一有异动报之朝廷。当然,这人员选派问题就有劳各位大人了。”
说完,殿上众人面面相视,突然齐声,“皇后娘娘圣明。”
我一惊,第一反应竟是朝崇贤望去,却只瞧得他沉静如水,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却分明觉得我们之间渐行渐远,那么远,我伸手不及。
接下来几日,日子太平。
我二门不出,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房内,侍弄笔墨,临帖摹字。
写字是种很好的消磨时光、修身养性的方法。
但我不出门并不意味着我对外面的事什么也不知。
我与崇贤终是有了隔阂,那层隔阂,便叫权力。
虽然我不想,但事实却是我已对他的皇权造成了威胁,只因大臣们为求更臻善的处理,总不自觉地建议询问皇后,虽然他们的真正用心我无法完全明了,但带来的后果却是一样的。
这不啻是对崇贤最大的挑衅,别说作为帝王,单只作为男人也无法忍受。
但我还是庆幸,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对我做出如何举动,只是封了我与宫外可能的联系渠道,自己也不来凤临殿罢了。
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真对一个人用了深情,那你就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很多手段不是不会使,不过是不舍得用罢了。
深情,当真是我们间唯一的羁绊。
“菱儿,问得昨夜皇上留宿哪宫了么?”
我承认我是如此的惦记着他,想着他,关心他的每日行程安排,正如他也每日询问我在做什么一般。
可是很多时候不是感情就能解决一切的。现在这般处境,别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连我也不知该以何姿态去面对他,太多的无奈。
我知道我变了,心性变了,想法变了,很多的事情造就了今日的我。
“菱儿问得了,皇上昨夜留宿在……在……”
“讲!”见不得她吞吞吐吐,我威严一喝。
“在永福宫。”
手下一顿,一幅字毁了。
千想万想,不想竟会是永福宫,明明他一直都留宿朝阳殿的啊,难道他当真要放弃我了么?
“小姐,据菱儿所知,此事有隐情。”
“哦?”我忍着声音不让颤抖。
“据说昨夜皇上是被一琴声引了去,那琴声千婉百转,如诉如泣。”
“那又如何?”
“巧的是,那琴声弹得正是小姐一直很喜欢的《佳人曲》。”
“是吗?”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还是说明不得什么。就算她习得我的曲子,学会我的弹法那又如何?如果皇上无意,仍是不会有什么。”
“那如果说皇上昨夜酒喝多了呢?如果说昨夜好巧不巧文贵妃穿着打扮皆是小姐平日喜好呢?如果说她昨夜压根就摒弃了自己是文媛茹完全沉浸在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中呢?小姐觉得这些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吗?”
我垂下眼眸,“还是不能。她是贵妃,被皇上临幸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她用了什么手段我无暇去管。如果真要说明什么,也只能说明她很聪明,懂得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机会。”
“小姐——”
“菱儿,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望着天边,我说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望着我,终是无奈退下。
一阵扑腾,一团白色影子飞了进来。
很多时候不是凡事都能兼顾,有所得必会有所失。如今我放弃的不过是一份感情,但我将会得到更多。
儿女情长,终会误事。
摊开手中细绢,冷笑。
这文意廷当真出乎我意料,自己儿子负责河运之事他竟也下得了手污那十万两银子。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换了他自己来当督事,恐怕贪的更多。
人性之恶劣,真可窥见一斑。
想了想,终只是写了一字回复安府——等。
快了,一切快了。只不过短短两个月,文府气候已是大不如前,要不是文清扬正得宠,恐怕文意廷早就闹翻了开。不过他也真忍得下这气,可惜我却没时间陪他耗了。
唤了菱儿进来吩咐她去喊小路子过来。
当然,别人只会当我例行询问皇上的事,这凤临殿里每个人都当是如此,所以他们回崇贤的也是如此,然后崇贤只会提防着不让小路子接近机密。却不知道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他御书房太监管事这个名头,我需要的是他另一个身份。
不过凡事还是谨慎为好,需留心的还是要留心。
望着菱儿离开的背影,我沉思了开。
第二十二章
爱情与权责,总难两全。
曾经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我。那时的我总是似懂非懂,茫茫然望着父亲略带忧伤的眼睛。却如今,我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菱儿,我并不强迫你,一切随你愿意与否。”
当我说这句话时,我是怎样的表情?当菱儿听到这句话时,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只要结果如我所愿,我又何苦给自己带来心上深沉的枷锁?
所以当菱儿深吸口气对我说,“一切皆为菱儿自愿。”时,我柔柔地笑了,笑着说,“很好。”
窗外是沉重的夜色,漆黑一片,只有稀落几颗星高悬空中,寂寞地闪烁。
如此深沉的寂寞。
我喝了酒。在这样的夜晚,我独自坐在凤临殿中自斟自酌。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来劝阻我,更没有人会拿忧伤的眼眸注视我。
崇贤不会来,菱儿也不再会来。
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不是我一手导演的么?这不是我所期盼的么?为何我还要觉得心痛?痛得无法呼吸。
不过是将文贵妃那套招数学了过来,只是其中的一个主角换了菱儿,只是又安排人在崇贤的寝宫里点了一种特制的熏香——沉醉。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只不过为了牵住崇贤,为了防止文贵妃得到圣眷,为了更好的掌控情况,我竟出卖自己的感情,出卖崇贤对我的感情,出卖这后宫中曾经唯一的温暖。
安雪怜,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究竟为了什么?!
一翻袖,桌上物品全数扫落在地,东西砸落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脆响,飘荡着。
几个宫女和太监匆忙跑了进来,见着这凌乱全都惊恐跪地,“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看着他们的惶恐,突然觉得自己的无理取闹,自嘲一声冷笑,抬步向外走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有些无主地走着。
高耸的城墙,潺潺的流水,幽静的花园,华贵的楼阁,深回梦转。
曾经我让菱儿找个寻常人家嫁了,曾经我让她找个真真正正疼爱她的人,过平凡幸福的一生,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过了。却如今,我亲手毁了她的爱情,毁了她的幸福,亲手将她推入这个华丽的牢笼。
“参见皇后娘娘。”
一个惊吓,望着跪在我面前的人,脑中有些空白。
恢弘的殿堂,威严的气势,我一番审视,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竟不知觉间来到了朝阳殿。
抬步向里走去,却见着李德常迎面走了过来。
“娘娘,奴才给娘娘请安。”
望着窗口透出的灯光,我凝视良久。
“娘娘是来看望皇上的么?奴才现在就进去通报。”
抬手制止了他,仍是望着那点亮光,“不必了,本宫只是经过,在这看看就好,就不要惊扰皇上了。”
想了想,终是问,“菱儿来过么?”
“娘娘是问菱儿姑娘?这个……”
他竟还犹豫着不敢答,是怕我生气吧。我又怎能生气呢?明明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难道她没来过?”我佯装惊讶,“本宫叫她送些点心来给皇上的呀?”
“来过,来过,菱儿姑娘来过,只是……”他再一次心虚地瞄了眼那紧闭的房门。
我几步走上台阶,立在窗口前。
只是一会,我便转了身,慢慢下得台阶。
“娘娘,您脸色这么差,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摇了摇头,径自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记得交代敬事房记上一笔,还有明早的药汁也不要忘了。”
我诧异于自己的平静,几近麻木的平静。
只是觉得冷,有些冷,在这盛夏的夜晚,我凉彻心头。
幽幽夜色中苍凉的楼宇,仿佛百年前清怨的眼眸。
我就这么与它对视,望着那让多少人魂牵梦萦的水月洲,任泪水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冲刷脸庞。
当我得知菱儿被封为才人已是两天后的事。
那一夜之后我发了高烧,整整昏睡了两天。
两天里,我不停地做梦,很多很多的梦。
父亲,母亲,哥哥,崇贤,无极,文清扬,菱儿,德妃,康贤妃,文贵妃……每个人都都在我脑子里不停地跑来跑去,对我哭,对我笑,对我吵,对我闹。
我头疼欲裂,我哀求他们放过我,让我安静,可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用。一张张面孔交替,一串串笑声飘过,一阵阵哭泣传来,我几近崩溃。
才发现原来我这一生竟亏欠了那么多。
终于睁开眼,忍着难耐的酸涩,茫然地望着头顶珠光凤飞绣帐,一动不动。
然后一张脸遮住了光,望着我,轻声试探地唤了声,“雪怜?”
望着他,一动不动,就只是望着他。
那一刻我想他是吓着了,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我的眼睑,我的嘴唇。
然后我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眼睛仍是一瞬不变地盯着他,直到一股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甚至都没有皱眉,只是望着我,眼中含着我不懂的伤痛。
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已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