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很不错……雪怜认识他?”崇贤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嗓音有些低沉。
“并不认识。”
“说谎!”
我一震,望见崇贤的眼神暗暗波动,似是隐了怒气。
“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万死万死,你们确实都该死!”
崇贤拂袖而去,只留黑压压跪着的众人惶恐不已。
“皇后娘娘……”
我冷眼瞧着一旁早已惨白了脸的康二少,刚刚无极那一剑并未要了他的命。“康小爷……哪个康家?康贤妃吗?”
冷哼一声,我也转身而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重重的耳光声,“逆子!我康家今天竟要亡在你的手中!”
康家……岂止康家,怕是我这皇后也要毁在你手里了吧。
第六章
自那次出宫后崇贤再也不曾到凤临殿来,宫中流言四起,我这皇后遭冷落已是不争的事实,文贵妃也时不时地来冷嘲热讽一番,可毕竟我是皇后,她终究放肆不得。
康家后来被如何办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最近父亲和哥哥所办的政务总会被崇贤挑出条条不妥是千真万确的事。
“小姐,老爷又派人来问了,该如何回?”
“如何回?据实回,我这皇后已是个摆设。”
“可是小姐……”
“菱儿我累了。”
门轻轻掩上,我睁开眼,幽幽叹了口气,随手从桌上拿起本书来读,可眼睛却是透过这书,看到了窗子外面的天空上去了。
冠着皇后的名号,深宫禁院,独自守着青灯,慢慢了此一生。这不就是原本我打算的吗?可如今为何要叹息?拥有了太多果真不好,人心终不得满足。
从一叠书卷画稿中抽出一张,柔柔的宣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人物肖像,只有大致的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发饰,他那日竟认出了是他,当真不知该说究竟是他聪慧异常还是自信异常。
拿笔蘸了墨,想着他的怒,想着他的笑,想着他的威严,想着他的任性,终还是无法落笔。只因想着太多,反倒无所适从。
叹口气,将画纸收了起来,想想,又折了放进母亲给的锦盒里。
“小姐。”菱儿推了门进来。
“何事?”
“……今夜是七夕,按例,您应该率领后宫嫔妃拜月乞巧。”
“哦?谁知会你的?”
“李公公。”
“那……皇上会去吗?”
“菱儿不知,七夕佳节,皇上一向是赐宴皇宫的,不过听李公公口气大约皇上会在宴后赶去吧。”
我愣了片刻,“那我没进宫时后宫是怎么做的?”
“由各宫各自进行。”
“那就照旧……我不想见他。”
“小姐?”
“去传旨吧。”
不想见他,只因相见争如不见,徒惹伤心而已。
七夕之夜果真是热闹的,各个院落隐隐传来丝竹欢笑声,待在房内也能感受到那股欢跃。
“小姐。”
“恩?”
“菱儿布置好了。”
“布置什么?”我很是惊讶。
“过七夕呀,以前在府中不也是如此的吗?”
我一笑,“就我们两个还这么麻烦做什么。”
“不行不行,哪怕只有小姐一个人也要过,不能亏待自己。”
我愣了片刻。不能亏待自己……
宫灯隐绰,临池的亭中白纱低垂,随风而动,桌上摆着些酒菜。
“小姐觉得如何?”
“有些意思。”
“菱儿忙活了半天只是如此评价,小姐真是薄情。”
笑笑,步入亭中,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拈着杯子望着池水,有些失神。
“小姐。”
“恩?”
“……又在想皇上?”
“想他?不,只是在想我自己。”
“自己?自己有什么好想的。”
“很多……过去,现在,将来。”
菱儿歪了歪头,“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也好,明白多了会累,还是当个糊涂人吧。来,菱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敬你,跟我那么多年也委屈你了。”
“不不不,菱儿不敢当,跟着小姐是菱儿的福分,又怎会委屈。小姐还是不要醉了的好,咱们还要放莲花灯呢。”
“莲花灯?”是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可我忘了扎。”
“菱儿已经准备了些许,小姐看够不够?”
一侧身,一大箱堆在脚边,不禁哑然失笑。“够,够,这么多估计可以把这池子给铺满。”
蹲在池边,慢慢将莲花灯放了进去,点着红烛,顺水而飘,远远亮成一片。
“这池水跟别的地方相通?”
“是的,这皇宫里大小湖水池塘都是从运河引得进来,自然又会向运河流去。”
烛光映在脸上,光朦朦的一片。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朝入宫门,便是深宫禁院,长伴青灯,用一生的寂寞换取一时的荣耀,值得吗?只是……由不得人啊……菱儿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吧。”
“小姐?”
“找个真真正正疼爱你的人,过平凡幸福的一生,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过了吧。”
“小姐……”
“皇后是说嫁入我轩辕家不好吗?”
突然的清冷男声,含着隐隐的怒气。
“皇上!”菱儿惊呼。
苦笑着摇头,“臣妾没有那个意思,皇上怕是多想了。”
“多想?就像朕多想了你与那日那人的关系?”
“皇上?”
“深宫禁院,长伴青灯,皇后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没有与那人一同比翼双飞,好做对人人称羡的神仙侠侣?”
“皇上!”
“怎么,生气了?因为被朕说中了心事所以恼怒?”
被攫住的胳膊在他的手掌中隐隐疼痛。
“皇上请自重,臣妾并没任何后悔的意思,也不像皇上所说那般有过有失本分之想,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从何谈起比翼双飞,又何来神仙侠侣之说?!”
“自重?你叫朕自重?!当日还对朕说不认识他,现在又说是一面之缘,你要骗朕到何时?那日他望你的眼神中那份柔情你当朕瞎了眼看不出吗?!安雪怜,朕真错看了你!”
狠狠的甩手,我跌坐地上,紫晶簪从头上滑落,簪身与吊坠断了开。
看了我一眼,一甩身,他竟决绝地大步走出了院门,只是最后那一瞥,我看见了心痛和失望。
抬手止了菱儿扶我起来,望着夜色中那个苍茫的院门,心中有些空了。
“小姐不要哭了,看见小姐流泪菱儿心都碎了,菱儿……”
哭了吗?我?抬手碰碰脸颊,果真濡湿一片。
原来我哭了,多久都不曾流过的泪,还以为已经忘了如何流泪,时至今日,我安雪怜,却又尝到了这咸涩的味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远处仍是传来细细丝竹声,莲花灯顺着池水飘走了大半,剩下的燃着燃着,渐渐烧尽,终于熄了下去。
池畔重归一片黑暗。
入秋时已称臣的突厥送入第一份贡礼,其中一件便是传说中的突厥第一美人,思玉公主。
当她在殿上旋然起舞时,那份迷离,连我也为之动容。
崇贤当场赐了众多珠宝,并封为德妃,择日行册封大典。
四周嫔妃轻声议论,最终的视线竟都落在了我身上。
不禁失笑,我不过一个过了气候的皇后,还能怎般。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退,穿过长长的殿堂,我看到文贵妃失望的目光,康贤妃怨恨的眼神,佟淑妃关切的注视,以及,身后那灼人的胶着,一直到我转出了大殿。
册封大典那日,我与文贵妃一左一右端坐着,中间是崇贤搂着那位昔日的公主,如今的天朝德妃。
当真是宠爱非常。看着她冷俏的脸偶尔展开的笑颜,我终于明白为何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烽火戏诸侯,换了我,大抵也会那么做吧。
更多时候喜欢拿着本书坐在庭院里发呆,看着树叶一片片的落,花瓣一片片的凋零,突然发现自己的伤感与脆弱,遂唤菱儿将盆花统统搬了走,只留风中仍傲然的菊花,看着它,觉着还是一片生机盎然。
断了的簪子又唤工匠接了上,只是改穿个洞用根丝线连着,倒也看不出什么,仍是那么灵动,幽然如泪滴。
我天生畏冷,偏竟是冬天出生,出生那天下了场大雪,满眼满眼白茫茫一片,母亲见了感慨说这是上天怜惜这孩子,于是便起了名字,雪怜。
长大后母亲更是觉得自己起对了名字,如雪般清丽,如雪般漠然,又如雪般燃烧着白色炙热的火焰,更是如雪般让人怜惜。雪怜,你注定受上天恩宠,要到那最高的地方去,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崇贤生辰那天群宴百官。
一左一右,仍然是我与文贵妃,倒也是平静相处,如今她的全部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个现在正偎在崇贤怀中的女子。
对外人一概冷漠,只有对着崇贤才会露出她泠然的笑容。这女子,真是人间极品,文贵妃,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轻晃的螓首,突然发现她那如丝缎般滑亮的发上,插着的大多是紫晶饰品。
怔了一下,遂苦笑,悄悄抬手拔下了头上那根紫晶簪,断了就是断了,唯一已不再,终是留不得。
“臣安元思参见皇上,愿吾皇龙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竟是大哥,我抬眼望去。他望见我时微微笑了笑,随即又唤人搬上了贺礼,一株兰花,珍珠兰。
殿上一片哗然。
隆冬中的兰花,在宫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珍珠兰,大哥竟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极爱它的柔和,像极了夜色下的白雪。
“安卿有礼了,这珍珠兰……德常,搬到皇……”
话头说了一半,大殿上一片寂静,大家都看着突然顿住的圣上,不明原由。
“就赏给德妃吧。”
看见大哥愕然的眼神,我闭了闭眼。
早知会是如此,珍珠兰,不会属于我的,哪怕曾经我对他说,我极爱它,哪怕我说希望能在生辰那天收到它,哪怕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先是父兄被参,家道中落,而后又被一外来女子争了宠,气急攻心,康贤妃在这个隆冬季节早产了。
本着皇后的职责,我应在产房中掌控全局,可偏偏我极是怕血,所以也只好在外房中等待,和不可进血房的崇贤一起。
听着里头阵阵凄厉的惨叫,我不禁心悸,这便是生孩子么?那么痛苦,连我都禁不住拽紧了衣摆,寒冬中手心硬是出了涔涔的冷汗。
崇贤不断地来回踱着步子,竟也跟着两天没有合眼,偶尔小憩一下,刚一闭眼里头一阵惊呼便又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