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知道了齐姜不去春祭,笑吟吟地问道:“春祭是魏国一年当中最盛大的祭祀,又是女子们盛大的春宴,上至贵族,下至平民,无一不欣喜地迎接这场祭祀。你怎么不想去了?”
齐姜不想助长沈某人的嚣张气焰,只得懒洋洋地开口敷衍,“我被人退婚了,可不想再出现在人前丢人现眼。”
魏国民风开放,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全是喜则结亲,不喜则退亲,此在魏国乃是常事。寻常女子被退亲,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舆论。只齐府七姑娘在都邑风评有损,时人对此多有讥笑。
沈叙笑了笑,对她说的这个借口不以为然,“哦?沈某看七姑娘并不是那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齐姜拿眼瞧他,这个臭采花贼,才认识她几天就装出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真让她不爽。齐姜不想让他看穿她的心思,于是又懒洋洋地随便乱诌,“你知道,我生平最痛恨容辛。我怕到时见了她会失去理智,忍不住用匕首,一刀一刀地将她的脸划成大花脸。事情闹大了,就不能轻易了事的了,我可不想被流放他国。”说到最后,语气自嘲。
沈叙笑着看向她,似乎在怀疑她说这话的真实性。
齐姜回瞪他,有时候真讨厌他这双深邃的眼眸,仿佛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一般。
“坊间传闻七姑娘心狠手辣,依我所见,姑娘连采花贼的性命都肯救,又怎会是心狠手辣之人呢?市井流言,以讹传讹,姑娘不必介怀。”
齐姜脸一热,低声嘀咕,“我才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沈叙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眼眸里不由地流露出笑意。看着眼前清丽的脸庞,张颜之说过的话有如铜锣一样敲在他心头,他敛了笑意,意有所指地道:“至于退婚一事,七姑娘已经与赵四公子解除了婚约,往后他过他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男婚女嫁从此各不相干了。”
世人只当齐姜爱赵尚真甚深,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退婚一事令她痛不欲生,全然不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主导的。沈某人显然也是那个被各种不实流言所误导的人,齐姜突然起了捉弄之心。
她垂下眼睑,看似强忍难过地道:“谁说这事完结了?他赵尚真真以为解除了婚约就完事了?他过他的独木桥时,我也硬要挤上独木桥。他走他的阳关道时,我也照样与他并肩走在阳关道上。”这话说得强横,却也动情至极,那种因爱而强求不得的苦楚滋味尽在其中。
沈叙别开脸,淡淡道:“我渴了,麻烦七姑娘给我倒杯水过来。”
齐姜还在酝酿着情绪,想着再煽情一把,没想到沈某人不咸不淡地挡了过来,她愣了愣,下意识应了声,“哦。”乖乖地给他倒水去了。
沈叙看着齐姜忙碌的背影,伸手捂住了发疼的伤口,抿紧了双唇,眸色沉沉。
无论城中关于齐姜的流言蜚语有多么厉害,女主角一直窝在家中不作任何表态,然城中百姓们的生活重心具体还是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时间长了,齐七姑娘被退婚一事的热度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不成想在这当口赵尚真向容辛提亲了,这又让齐姜置于风浪尖上,再次被城中老百姓品头论足。
赵尚真向容辛提亲一事令宋氏大怒,“赵家竟完全没把我们齐家放在眼里!”宋氏在书房里气得团团转,毫无贵妇风范。她一生气就忍不住咬手指甲,这都老毛病了,不过轻易不犯病。如今都被气得犯病了,可想而知她是多么的生气。
“赵家小儿实在可恨!不过半年时间他就向容家提亲,这实在是……”说到最后,宋氏把指甲都咬崩了,她又是恼怒又是烦躁,到最后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齐云磬一直黑着脸,赵府一连番的打脸行为确实让人气愤。不消说,齐府和赵府这仇结大了。齐云磬心里想着该给赵家一个教训才好,见自家娘子如此生气,他放下了心绪安抚道:“娘子又何必生气。他与小七的婚约早已解除,往后男女双方婚配自由,他向容府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话是这么说,心里头早就记上了一笔。
宋氏把指甲咬崩了,不敢再咬指甲,改为绞手帕,“我自想不到赵尚真这竖子竟是个寡情薄幸之人!想当初小七瞒着我们请太夫人赐婚,太夫人误以为小七喜欢的是赵尚归,等小七跟赵尚归的婚约快要下来了,赵尚真愣是向太夫人求情给改了过来。他这番情真意切,我还以为他有多喜欢小七!没想到,没想到……”
齐云磬拍着宋氏的后背帮她顺气,安慰道:“事到如今,提起往事也是于事无补,小七尚在静养,不能让她知道这事。”想起外边流言汹涌,齐云磬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倒要好好地查一查究竟是谁在操控谣言的散播。
“这我知道。”宋氏也是想到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不禁掉下泪来,“小七被退婚,外面又那么多胡诌之语,可怜我的小七,她以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宋氏生于名门望族,门户观念根深蒂固。在她心里,儿女亲事首要门当户对。像容司马这种靠着军功上位,尽管位极人臣,在宋氏眼里不过是粗鄙之人,赵府是都邑望族,跟容府结亲无疑是自贬身份的行为。
让宋氏尤为痛恨的是:赵家小儿见异思迁,跟自家女儿尚有婚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容家姑娘。赵小儿自己行为不当,反而令女儿名声受损。若是他当初处理手法温和一些,齐赵两家和平地解除婚约,也不至于让女儿背负被退婚的恶名。
虽然自家侄儿在事情发生后向她表态肯照顾女儿一辈子。侄儿相貌堂堂,文韬武略,向来宠爱女子,有他的承诺女儿必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女儿从小就不喜她这个表兄,若要女儿嫁他是绝对不肯的。这点认知让宋氏感到苦恼。
半年前,在丰郡任职的儿子来了一封家书,表示自家七妹顽劣的事迹已传至丰郡,望父母多加管教云云。他又在信末说,若是父母舍不得管教,只管将七妹送到丰郡,他自会代为管教。言下之意竟是要把小女儿拘在丰郡。女儿已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不就等于是说要在丰郡替她的宝贝女儿寻一门亲事么?
宋氏可舍不得将小女儿远嫁他方,儿子的这个提议被她一封书信给驳回。小女儿自小被她夫妻俩娇宠惯,去了丰郡在儿子的眼皮底下只怕没有好日子过了。她这个儿子有多严格,宋氏心知肚明。她又怎舍得让女儿吃苦呢?
“都怪那赵家小儿!可别想我对他们赵家再有好脸色,这事没完!”宋氏绞着手帕,再度垂泪,引得齐云磬再次温言安抚。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齐姜并不知道父母正为她的事暗自神伤,她此时正优哉游哉地窝在阁楼中,看沈叙作画。
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
沈叙伤口痊愈缓慢,前段时间他一直躺在床上,悠闲地指挥着齐姜为他跑腿,把她耍得团团转。近来他伤口大有好转,行动间已是无碍。
沈叙见房里有纸笔墨,闲得发慌了就想写字作画。齐姜最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可现在沈某人睡她的床,住她的屋子,指挥着她干活,这笔账要怎么算?在这前提下,她就是坚决不让他动笔墨,却也阻止不了。齐姜觉得很憋屈。
在见过沈叙写的字后,齐姜心里的憋屈转化为惊叹,尔后再转化成更深的憋屈。当她想到区区一个采花贼随手写的字都相当不俗,她心里就不舒服了。她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法了,用她最拿手的东西跟他随手写的东西比,不就说明她连一个采花贼都比不过吗?打击太大,越发看沈某人不顺眼。
在见识过沈叙作的画之后,那种不顺眼越发明显了,人们通常将这种复杂的情感唤作“妒忌”。
沈叙作起画来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那股认真劲,仿佛世间除了作画再无他物。齐姜见不得他这样子,每当他在作画的时候就故意立在一旁,穷极骚扰之能事。
沈叙置若罔闻,专心作画。齐姜自讨没趣,于是不再白费心机。从此,他作他的画,她看她的书。兴致来了,她就窝在一旁看他作画。
沈叙新作了一幅水墨画。远处葱郁的树木一片,一角亭尖在林中冒出,树木着色深浅不一,用了笔墨的浓淡来表现光线,这画布局简单,画风简约,整幅画看上去相当有意境。
这画的手法跟齐姜先前见他所作的其他画作又有不同,她语气酸酸地说:“现在做采花贼除了会多种书法,连作画都要会不同手法的?”
“艺多不压身。”
齐姜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试探地问:“难道你还会很多东西?你还有什么绝活?快使出来给我看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有那么一两样是他不擅长而她又很擅长的吧。
“糊弄人的东西罢了,算不上绝活。”
齐姜的目光落在那画上,单凭一幅随意之作都能看出他作画的功底是如何的深厚了,这种风格更是自成一家,心道:这也算糊弄人的东西?那这天底下算得上糊弄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齐姜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了。
沈叙放下毛笔,双手拿起画纸,迎着光线查看,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说起绝活儿,我倒有一样。不谦虚的说,这天下无人能及。”
齐姜回过神来,随意地问:“哦?是什么?”她走神太过,居然忽略了他语气中的自得,就这么顺着他的话头问了出来。
沈叙转过头来,笑得风华灼灼,“姑娘人家,不要问。”说罢,转过头去认真地审视他的画作。
沈叙举手投足间风华清雅,自有一股风流。渐渐地,齐姜的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乌黑的发丝染上了流金,绣在白衣上的云纹在金光下闪烁,光影流动间,明明灭灭,他本人本身也成了一幅值得欣赏回味的画。
恍惚间,这个情景以前好像见过。
齐姜回过神来,为前一刻的恍惚感到奇怪。她撑住额头,呆愣了一会儿,没话找话说:“对了,你怎么又不戴蒙面巾了?”
“嗯?”沈叙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转过头来看向她,眸中透出疑惑。
齐姜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脸,沈叙这才反应过来,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