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气死人。”
就在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锻炼结束准备回家的苏琦也打这里经过,她发现一群人围着一辆汽车说话,也凑过去看热闹。她刚伸头,一眼看见许杏莲,就大声说:“杏莲,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啦?”
许杏莲走出汽车低下头说:“妈,我刚才昏倒的,没事。可这位叔叔大惊小怪的,偏要派车把我送医院。”
苏琦把许杏莲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给你提到过的铁省长。”
许杏莲吓得直吐舌头,她睁大了眼睛老半天才说:“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铁鹰飞?”
铁鹰飞见苏琦和许杏莲说话,而且听见许杏莲喊她“妈妈”也追过去问:“你们认识?她是你女儿。”
“不,她是我儿媳。”苏琦纠正他的说法。
“听说她是乡下人?”铁鹰飞刨根问底,“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你问这些小事干什么?这些不应该是你省长关心的吧。”苏琦没有回答正面他的提问,她发现铁鹰飞的神情有些不大正常,心里想,他是不是看上她了?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子,一见到漂亮女人就感兴趣,就连省长也不例外。她不想和他说什么,背起自己练功的道具说:“铁省长,你也回家吧,她是老毛病了,过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铁鹰飞没有注意苏琦的反感,而是继续热情的扶着许杏莲说:“生病不去看怎么行?养病如养虎,这样会把小病养成大病的。我看还是……”
“没事,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头发昏眼发花,不是什么大病,过一会儿自然就没事了,已经发过好多次了,歇几分钟就完全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干活呢。”许杏莲说着踉踉跄跄地向马路边走去,她检起地上的扫帚,继续吃力的扫地。
“你不要命了?”铁鹰飞又跟着跑过去,夺回她的扫帚,把她扶回到街心公园,让她坐在一条木凳子上,说,“你身体很虚,就是不去医院,也不能马上干活,应该好好休息。”
“我是临时工,没有休息的权力……”
“临时工也是人,怎么没有休息的权力?”铁鹰飞几乎是吼叫起来,“这是哪家的王法?”
“真的不行,临时工生病自己花钱,临时工休息没有工资,说不定还会把这份工作丢了……”许杏莲说着又要去干活。
“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铁鹰飞又大吼起来,他见许杏莲被他吓了一跳,就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一激动声音就大。不过,我是为了你呀。”
许杏莲听到铁鹰飞那句充满父爱的话语,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些来:“……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我是一棵无人怜悯的小草。你为什么……”
“孩子,别难过。我……,你……”铁鹰飞见她哭起来,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我已经偷偷看你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吧?……”
许杏莲听他这么一说,才停住哭泣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偷看我?”
“因为你很像我的妻子,真的很像很像。”铁鹰飞说的是心里话。
“是嘛?我这么会像你的太太?她在哪?我们什么时候见见面,我要看看有多像。”许杏莲露出一脸的天真。
“哎——”铁鹰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你是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
“她在解放前就牺牲了……”铁鹰飞说到这里,眼圈红红的,喉咙像被塞上一团棉花。
许杏莲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难过。”
“不,不,不关你的事。”铁鹰飞坐在街心公园的闻笛亭的石凳上,他觉得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她,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陷入痛苦回忆中的铁鹰飞用平静的语调,向许杏莲他那讲述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是解放前夕。我和妻子杏花刚刚结婚,党组织就把我们派到一个偏僻的山区打游击。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组织群众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迎解放。当时我们都是热血青年,党指向哪里就奔向那里。尽管杏花已有几个月的身孕,接到上级命令后,她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和项明一起出发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上级要杏花送一封信到总部,当时她的肚子已经隐隐作痛,她没有告诉别人,咬着牙披起蓑衣戴上斗笠,冲进滂沱大雨之中。她在黑暗的风雨中摸爬滚打,一夜爬了50多里山路,在规定时间之前把信送到目的地。为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天亮之前还必须赶回小山村。她把信交到首长手里,从缸里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拔腿就往回跑。
“在回来的途中,她的肚子越来越痛。‘不好,怕是快要生产了,得赶快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她一边想一边着忍着巨烈的疼痛继续翻山越岭,终于在一个山谷里找到半边山洞。她脱下蓑衣盖住下边,免得让刚出生的孩子淋雨。
“天刚蒙蒙亮,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我睁开眼睛一看,浑身是水的杏花像一只落汤鸡站在我面前,只见她用破蓑衣包着刚出生的孩子,有气无力地说:‘信……送到了。……孩子出生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怎么有那么大的毅力,竟然能抱着孩子在狂风暴雨中爬了几十里山路。
“她回家后,持续高烧不退。孩子还没满月,她就走了。临终前,她紧紧地拉着项明的手,喃喃的说:‘孩子他爹,我们的女儿都快满月了,还没有名字,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我怕是不行了,孩子了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带大,别忘了给她买几件花衣裳,小女孩都爱漂亮。……要是有条件就让她上学,没有文化不行,我就吃没有文化的苦。……’话还没有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铁鹰飞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喉咙好象又被一团棉花塞住,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一圈子人。苏琦也出现在他们中间。
几个老太太也陪着他掉眼泪。苏琦和许杏莲哭的最厉害,她们不停的用手帕檫眼泪。
过了一会儿,许杏莲檫干了眼泪,抬起头向远处一看,紧张的说:“不好,你看我光顾听故事了,还有那么一大片马路还没扫呢,我得赶快去……”话还没说完,她起身向那边跑去。
铁鹰飞站起身来,大声问:“头还昏吗?能不能干?不要硬挺着!”
“好了,完全好了,放心吧——”许杏莲高声回答着,她提起扫帚扫起来。
铁鹰飞远远看见她有力的动作,放心的点点头。
“继续继续。”苏琦还没有从铁鹰飞的故事中解脱出来,她缠着铁鹰飞一连提了几个问题:“后来呢,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现在好吗?在哪工作?今年应该二十八吧。在不在你身边?”
铁鹰飞没有立即回答她的提问,而是紧咬嘴唇紧锁住眉头痛苦的摇摇头。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又继续说:“……我的女儿是在暴风雨中降生的,她一出世就没有娘,是一个苦孩子,我就给她起个名字叫‘莲心’。莲心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会说话。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孩,笑起来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很甜很甜。她背后有一棵红痣,这棵红痣很奇怪,样子像一朵杏花,是不是她妈妈叫杏花的缘故。更奇怪的是,只要用手碰到这棵痣,她就会咯咯咯笑起来。就是在衣服外边碰到它,她也会笑的很甜。所以,只要他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碰一碰她的红痣,她就会大声笑起来,她一笑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这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苏琦刚插话,就被几个人制止住:“别打叉,听人家说。”
铁鹰飞继续说:“黎明前总有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就在快解放的前几个月,形势越来越紧张,敌人作垂死挣扎。国民党反动派实行大规模的清共活动,顽保长金玉贵带着一帮狗腿子到处抓项明。可是他没有被困难吓倒,带着不满周岁的莲心,白天在山里打游击,晚上进村发动群众。
“有一天,我接到上级命令,要他去指挥一场战斗。这可难坏了他,带着孩子怎么打仗?指导员给他提个建议,让我把莲心寄养在村里的妇女主任家,他说妇女主任是刚入党的女同志,她也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这个人对党忠诚,又有掩护条件,于是我就同意了。
“那一次,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可是,当我正准备回村接莲心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恶耗:莲心被金玉贵杀害了……”
苏琦迫不及待地问:“金玉贵是怎么杀害莲心的?妇女主任没有保护好她?”
铁鹰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敌人慌了手脚,他们还要疯狂反扑。他们想了十分很毒的一招,就是要把我寄养在村里的女儿找出来杀掉,以便动摇军心。
“那是金玉贵一帮逃亡台湾的前一天。他把全村不满周岁的女孩子都集中起来,让孩子的妈妈来一个个认领,一个妇女只能认一个,每人当然只领自己的孩子了。不能怪妇女主任自私,只怪金玉贵这一招太损,孩子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啊,……”
铁鹰飞说不下去了。
在场的听众无不为之动容。
只有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大家听完了故事后,还没有离去,他们继续和铁鹰飞在闲聊。
“你这个省长和他们不一样,天天跑步,和老百姓在一起锻炼,真了不起。”一个老人说。
“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铁鹰飞坦白的说,“中国与外国不同,外国总统照样和市民一起跑步,照样上街排队买东西,中国为什么就不行?其实,再大的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旦他们脱离了群众,就开始变质了!我倒很想跟你们做个长期朋友。”
“什么什么?跟我们做朋友?”苏琦真有点受宠若惊。
铁鹰飞继续说:“我这个人,解放前就是老百姓,现在虽然是副省长,我觉得自己还是老百姓,我就喜欢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