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风了,风吹动着树枝。
菲儿睡着的时候,胳膊伸到外面,使四周的静更加突出。
风停了。窗外,无风,一切静止。他动,脸朝着窗外斜着,好像把目光推到一个固执的断裂点。或相反。他移动,吸烟,在阳台里。一辆汽车孤零零地从街上飞驰而过。然后,是草坪上湿而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继续下去。他走回来:“噗”地吹灭了蜡烛。
回头,他看一眼。黑暗中,菲儿身体的轮廊在睡眠中朝着黑暗退去。还有,像阴户一样敞开的床,窗户,在夜色中显露出来。
他竖起衣领,走到街上。
空荡荡地街道。
他经直朝前走去,拐弯,一个邮筒。他把写给阿×的信投进去。朝左——昏暗的路灯稀落地指向尽头,一切消失在身后。一头长的头发,他走动,便飘起来,或一丝一丝静静地贴在脸上。他扬起手,接着,把头发拢于其后。他想,他不是个只喜欢乳房和屁股的下流坏,他能欣赏这夜,无尽的夜色。
他打一声忽哨,跨过被人砸烂的栅栏。拖着脚步,轻咳一声,把点燃的那根烟掐灭了。扔掉。并弯腰踩一脚,确定它不能活过来以后,他重又走起来。一面墙。他走过去,抵着墙壁——双手勾地。倒立。他倒立两分钟,像把扫帚一样挂在墙头上。
他甩了下头发,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清潮的气味。他想起来:那墙底下充满了尿的气味。他直立回来后,也在那小便一回。
移动着,变化着,也许在消失。
散步着,在移动,朝巷的路灯,又一盏路灯,在消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零辰1点过5分。
空气变了,变凉了。街头缓缓移动的嘴唇、额头、手、露在外面的小腿、屁股、耳朵、睾丸比睡意蒙胧的身体更能感觉到凉的空气。那样走着,似乎整条街,整片夜色,都是动起来。像在波涛中泅水的木桶。他开始放声笑,放肆的,无法克制地响亮。然后,笑声刹住了。事实上,是声音自动刹住的,似乎,突然的。
他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然后又是沉默。他坐下来,坐在路灯下,完全地一动不动。沉默,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晃着一条腿。晃着两只一脚。颤动。现在,他叉开双膝。叉开双膝:他盯着自己的玩意儿看?
他抬着头。
在上面,一块支着的金属牌上,路灯照着一串黑体字:
姬霸路→G区南路→奶子路→幸福小区→荫茅沟里→西塘北站→南关→大吊胡同→跃进口→三路园街→丹福路→古坝→C17墓区
每个地名前面都有一个黑圆,猛一看去,是一排间隔不一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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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牌凹凸,歪斜着,就要俯身下来。他甚至看见金属牌的边沿铁皮卷起的褶皱。他那么注视着,仰着头,支起胳膊,他一直在看那金属牌上的字——G17墓区。17区?一个提示性的字眼。他抬手去摸那金属牌,突然,他猛地跳开,金属牌“咣啷”一声倒下来。
一声巨响后,夜平静而清澈。现在,在这编离了轨道般的夜晚,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低着头,走着,任由忧郁侵染。睡眠是为了忘却。他没有睡,没有忘却。夜灯像一道伤口一样揭示他是谁。他存在着,夜证明他存在着,并未摆脱白天的生活对人的约束。他习惯在夜色中行走啊散步——游荡,尽管夜的黑让人室息,让人茫然无措、孤独无援。孤独,和存在的夜晚的气息。那么,尽情地淹没在暗夜中,处在始与终之间,在开端与结束、生与死之间,在缺席与存在的转变之间,在时间的一切痕迹前找到原始的混沌与不确定性。
走着,呼吸着,那种往日的气味弥漫开来就像胃的酸味歇斯底里的发作。
记忆中有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有春风一抹满成风絮的惶惑。
“再见,年轻的恋人,再见。”
可是
“婚姻,我们这一代,婚姻……”
第二部分万相皆虚妄
过去的尽管已经过去,发生的尽管正在发生……也许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佛告须菩提:万相皆虚妄,无相也虚妄。
他走着,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性欲冲动,于他而言,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什么也不会发生。静默。他热爱这黑夜。黑暗。他投入黑暗的怀抱中,即使膨胀的欲望,也会减缩。不安而兴奋的阴茎,也不会燃烧他两腰的股间。夜色中,一切模糊而昏暗,只有时间像梦一般悠悠过去。他轻轻地举着步伐,像一只小鸡一样傲然自得地蹒跚着,此时整个大地最有生气的东西,就是这么一只小鸡了。这是,他便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空虚的疯狂中去。他抽出一支烟——
打火机。吧嗒。一阵风吹来。重新打开盖子,转动滚轮。火陷。吧嗒,什么也没有。打开盖子,转动滚轮,火焰。点燃。他吸了一口。青烟。街边的一个房门,发出喀嗒一声响,出来一个男人,走向墙角,掏出家伙在那角落里撒尿。尿声响亮。颤抖。把那玩意装回去,一只手插进头发,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捂住嘴。进门。喀嗒一声响。过一会儿,似乎,从那屋里传来呻吟——阴阜被打开的声息?敲击。什么也没有,接着昆虫的鸣叫弥漫耳际……
他扔掉烟蒂,弯腰,用鞋尖弄死——射门!烟蒂消失在垃圾箱底下。一只瘦猫从一个窗台上跳下来,冷淡地眨着眼皮,两只眼皮像弹子,走起来,同样的,影子拎得很长。
沿着姬霸街一直走到玻璃加工厂,然后,向右拐,转过一个路口,沿着码头走去。
他跟着那只猫。一跳一跳的猫,他跟着。它明白自己走路姿势很好看,并且尽量地展现出来。有一会,为了显示自己身材的修长,它爬上了那堵墙,他就扔石块,直到它重新跳到街上来。但它,最终因为生气,消失了。
独自漫无目的地走向堤坝,他仔细搜寻那只猫,但,毫无踪影。它大概确实是生气了。
他显得有些沮丧,东瞧瞧,西瞅瞅,弯腰,蹲下来,转身。他抽出一支烟,点烯,狠狠地吸了一口。
零晨两点一刻。
他绕着圈子回到房间。
菲儿睡得很熟,歪头侧着身体,他重新点燃蜡烛后,看了他一会儿。他甚至看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她缓缓地说:“你……上哪了……黑明?”
“啊,街上逛了逛。”
她不由得微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地,看着那刺眼的烛光。她说:“把灯打开吧,你要写作就把灯打开吧……”
她把目光闭上了。
她又睡着了。
但她突然坐了起来。
凝视着他,露出乌黑的眼睛。
声音(稍停片刻。)
黑明……睡吧……
我们晚上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在一起睡了?
没有动。
他看见菲儿的嘴角,还浮现着淡淡的哀愁似乎。淡淡的微笑。他俯下身来,感到了她的气息,或者说他想到了她的气息。现在,黑暗笼罩着整个屋子。
——蜡烛已经吹灭
那儿,他坐下来,他依靠着她坐下。而他身上还冒着这种夜的气味。没有动弹。缩成一团,对,被摧毁,突然,她给了他一种力量。
她抱着他的肩,用胳膊挤压他。集中。汇合。然后一切隐没了。但影子还在波动,手臂,肚脐,大腿的线条,弯曲的腰,在波动。然后静止了。瞬间回到虚无中去。夜的气息鞭打着窗帘上的褶裥。窗帘的下摆于是晃动,从左边回流到右边,再从右回流到左。如此反复。两只膝盖。四只膝盖。掀开的高度,使黑色的三角形的女性阴毛堆也倏忽一现,然后消失。乳房挤压着,显然已经贴到他的身体上,因为那影子合成一团。
她一直在等他说话,等他……
或者不如说,睡眠与黑暗已经分开。他几乎能听到睡眠的鳞状外壳已整个分裂了,崩碎了,带着一股轻微的震颤。震颤在黑暗中悬挂了很久。
乌乌黑黑的影子依然留在那里。不动。不响。有亮光的部分,肉体光洁而平滑的部分,轮廊分明,突出。影子在眼里则表示视网膜残留的作用。仅几秒的时光。然后,风把窗帘吹回原处,一切又都取消了,隐没了,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在黑暗中。
声音
黑明,我不能入睡了……
你说话……
说17区,那条街,说她,说阿×,说你的经历……
你说……我听着呢。
第二部分一个阴阜,泄欲工具
时钟。发出一阵齿轮的敲击声,(像准确的磕磕碰碰,机械、忙碌、平稳),然后是几声高音,沉重的,声音缓慢、庄重、悦耳,有间隔的节律。震颤地悬挂在空气中。
声音(微笑)
我一直在等你说呢
现在……
要不,你躺下来……
行吗?黑明……你躺下来……
在黑暗中,他躺下,或者说,他们躺下…… 第十四章
躺下来。
对菲儿说的话:
“17区,”他说,“那条街,一年四季,每天晚上,每个白天,都可以看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色鬼,寻找刺激的年轻人,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穿校服的学生,蓄着长胡子的闲汉,热恋中的未婚青年,逃犯,小偷,游人,各种商贬,大乳房的推销小姐,烂鼻子的家伙,跳舞时模仿性交动作的吧女,哑吧,摆下流姿势的臭不要脸者,性变态者,生秃疮者,泼妇,初尝禁果的少年,嫖客,因打架弄破卵蛋的家伙,蠢汉,婊子……”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人头攒动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