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士的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他抬眼循着声源望过去,心脏嘭嘭狂跳了两下。
女子逆光而站,衬得身姿窈窕,绝尘若仙,手持一支玉箫搭在左肩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向他看过去,颇有些吃惊道:“你还活着!”
“又来一个送死的!”掉了下巴的女鬼只剩一条舌头空旷旷地晃来当去。
灵绾颇为嫌弃地用玉箫抵住鼻子:“好臭!”又对年轻的道士道,“小道士,你有没有被凌/辱啊?”
年轻的道士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嘴里支支吾吾完全听不出说些什么,他本来是因着被恶臭熏到了极点开不了口,谁晓得落在灵绾眼里,倒成了一副被女鬼刚开了苞的可怜模样。
“唔,看来是傻了。”说话间右手已扬出一道金光直劈女鬼面门,女鬼侧身躲过,四肢着地,化黑色鬼气为刀刃反击回去,灵绾脚尖点地身体向后滑去,与身前黑刃始终保持着寸把的距离,双手合十横架住玉箫,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张!”
女鬼上头立马张开一张巨大的金网往下压来,女鬼难耐金光,嘶声厉吼。年轻的道士亦是张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到厉鬼灰飞烟灭。
“好厉害!”
他还没看清那件法器,金光乍收,窄小的街道又恢复了深夜该有的冷清。一片阴影拢过来,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光线,讷讷地看着那张俯瞰自己的脸,脑海里蓦然冒出“清秀灵动”四个字。
她张开五指,掌间氤氲着一团白光将他从下至上照了一遍,嘴角上扬,笑得眉眼弯弯,满心欢喜地道:“好了!”
年轻的道士看得痴了,压根没注意到身上已经变干净了这件事实,直到她背着双手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要去追。灵绾注意到那被插在墙里孤零零的拂尘,抬手虚虚地一抓,拂尘便乖乖地落在她手里,她转身:“唔!”
鼻子磕在一方硬邦邦的胸膛上,那一下磕得她鼻子都快变形了,她后退两步,皱着鼻子没好气地看他,小道士居然涨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回看着她,那忒没骨气的模样,真是让她有火也发不出,直接把拂尘塞进他怀里:“喏,你的东西!”
说完就走,年轻的道士又追上来,绕着她絮絮叨叨:“本道道号丹旸,师承茅山,年方二十,孑然一身,酒色不沾。姑娘今日舍命相救,本道身无长物,空有一副皮相,若姑娘不嫌弃,便只有以身相许了。”
“嫌弃!”
灵绾直截了当得让丹旸有些忧伤,但他有一颗金刚心:“那也没关系,本道愿意做牛做马,暖床暖被,以报答姑娘大恩!姑娘让本道往东,本道绝不会往西,姑娘让本道杀人,本道绝……呸呸呸,姑娘一副菩萨心肠,怎么会杀人呢?是本道糊涂了。总之,姑娘让本道做什么,本道就做什么,绝不会惹得姑娘不高兴。”
灵绾突然停下,手中玉箫抵在年轻道士的胸口。
年轻道士嘿嘿一笑:“姑娘答应了?”
灵绾偏着脑袋,用最无辜的表情说出最坚定的话:“闭嘴,离开,不然,我会像收拾那只女鬼一样收拾你。还有,我师父认生,最不喜我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你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年轻道士才不相信:“能教养出你这样厉害的徒弟,想来,你师父一定是个绝世高人了,既是高人铁定不屑同我们晚辈动手。”
灵绾抽了抽嘴角:“男人跟我回家会被打得断手断脚,男妖跟我回家会被打得灰飞烟灭。话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看你刚刚对我的所作所为,估计得被我师父剥皮拆骨了。”灵绾看到他震惊的神色,淡淡道,“我师父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恋徒癖,外加有点儿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唔,若是你不介意这些,便请你随我回家喝一杯茶罢,顺道再将你方才说的说与我师父听听,他最近有点儿闲,爱听些刺激性的话。”
年轻道士立马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家中老母亲还等着我回去用晚膳,告辞了。”话音刚落,人也一溜烟地跑走了。
灵绾仰头瞧着正中天的月亮,喃喃自语:“他不是说他孑然一身的吗?哪儿来的老母亲?”
她来到凡界是半年前的事情,彼时,月高风清,她正在浮淼殿的庭院中修习幻术。墨华说她出生特别,催动自身灵力可造出幻境惑人心智。墨华是个严厉的师父,他说教她,全然不是糊弄糊弄就可以的,若是他交代的任务没做好,一连三日都不许吃饭。因着还未修习辟谷之术,不吃饭对于灵绾确实是个很残酷的惩罚,灵绾左右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每天多吃些苦加紧修炼,效果很显著,墨华很高兴,他高兴起来嘴角会挂着浅淡的笑意,给她做好吃的桂花糕。啊,扯得有些远了。
事情还是从来到浮淼殿找墨华的两位神仙开始说起,一个是幽冥司司命澜笙,一个是南极长生大帝,一掌死,一掌生,他们二人找到墨华帝君谈论的事情自然与命格脱不了干系,谈论的且是夜央上神的命格。
命格里说夜央上神投生的凡胎乃是仓夙国丞相家的大公子宋玉衍,自打娘胎起便与镇远大将军家的长女苏雪依有了婚约,苏雪依便是青丘帝姬白素的转世了,这镇远大将军的夫人倒是争气,不不不,应该说南极长生大帝的命格写得好,让那镇远大将军的夫人一胎双生,还是个龙凤胎,苏雪依比她的同胞弟弟,亦是东海水君穆楮的转世苏晟轩早出生了半个时辰,硬是把一对本是相互爱恋的情人配成了姐弟,这样的开端就已注定了这个故事必是以悲剧收场的。不论怎样,两家的亲事算是这么落实了。
一开始两家过得还算顺风顺水,宋玉衍虽是晓得自己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但在他一十二岁前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子。命格里的转折点说的是在一个月色溶溶,优昙花开得正好的晚上,宋玉衍偷偷从自己老爹的寿宴上跑到后花园纳凉,屈膝靠坐在凉亭中,打开一把玉骨折扇搭在脸上挡月光,在他将睡未睡之际,听到“噗咚”一阵水声,然后是“阿姊!阿姊!”一阵急过一阵地喊叫,扰得他无法安睡。一时心烦意乱,顺道救了个人,这一救就救出了问题,本该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瞧对了眼儿,理所当然共结连理。但南极长生大帝不落俗套,偏生让佳人看上了才子,才子看上了佳人她弟,闹了这么一出令人纠结万分的三角恋。
底下的虐心剧情发展亦是令人发指,话说,佳人一颗心彻底扑在了才子身上,又从父亲大人那里听说自己将来是要嫁给那位才子的,再加上才子往他们府里来得勤快,时时拉着他们姐弟二人外出游玩,于是,私心里认为才子亦是对自己有意的,更加满心欢喜地日日跟着府中的嬷嬷学绣鸳鸯枕,手中女红做得越加精细,心中对才子的爱恋越是刻骨,总是想着要在同他洞房花烛的那夜把最好的自己交给他。殊不知,才子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将她弟掰成一个断袖。
佳人撞破真相的那日,雨神给她布了场不大不小的雨,雷神很是会抓时机地在她看到才子将他弟压在柱上强吻时打了一锤,霎时电闪雷鸣,吓得她手里新做的衣裳掉在地上,那是她做给才子的,因着不晓得才子的身段,想着该是同她弟差不多的,于是拿来给她弟先试穿一下,却不料撞见了这么不堪的一幕。此后,佳人大病一场,且是要了命的大病,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了大半个月,去了。命格行至此,灵绾也有些明白,白素帝姬的这一世原来是个炮灰命,凡人命至此而终,白素帝姬也已回到青丘之国。
接下来的形式走向却全不像命格里所写的那样,命格里说佳人她弟因为阿姊之死同才子割袍断义,远赴战场,在一次战役中被敌军困于汉川之滨,闻此消息的才子主动请缨,亲率两百兵马偷袭敌方军营,最终浴血奋战而亡,而佳人她弟看清心中所爱,抱着才子的尸体走进了汉川。但现实是佳人她弟自阿姊死后,便终日缠卧病榻,别说是提枪上阵了,就连下榻走路也是做不到的,更令人想不透的是,本该痴恋佳人她弟的才子却好像彻底把他忘了一般,流连于各个烟花场所,风/流之名传播甚远。
澜笙又说,冥界与人界相通的阴阳道近来动荡不安,不少怨鬼趁机逃往人界作乱,乱了许多人的命格,该死的未死,该生的未生,如此下去,只怕天下又得动荡了。
这话说得明了,意思就是想请帝君从中协助规整规整一下夜央上神同那穆楮水君的命格,顺道帮衬着压制一下诸多怨鬼,冥界人手不太够,有些忙不过来。
墨华帝君听完沉默不语,后来又说需要考虑考虑,如此这般过了十来天。有一日,他看到灵绾手里拿了只用于传信的纸鹤,一时好奇便随口多问了几句,一听是百里言的信,又一听二人已经互通书信多日。翌日,他便领着她下了凡界,住在广辰峰竺鹤舍。
这半年来,初时,他还领着她四处捉拿鬼怪,后来,干脆只让小白跟着她,自己则窝在竺鹤舍偷懒,再后来,干脆连小白都不让跟着了,小白不依,他也自有解决的法子,直接用捆仙索绑着。
一座带有四围小院的竹屋溢出昏黄灯火,昏黄的灯火里,一袭玄衣的墨华歪依在乌木软椅里,手里蜷着杯茶盏捂着,双眼微阖,棱角分明的侧脸浸在光线里较之以往要柔和许多,炉上焚着的新水热烈地沸腾着,白色水汽袅袅,他的脚边窝着被捆仙索绑得好好的小白,大约是挣扎得累了,她走到跟前它那一对耷拉下来的长耳朵也没动一下,她探出手摸了摸它软软的皮毛,又小心地从墨华手里拿出已经冷掉的杯盏,将他滑到膝头的狐裘往上拉了拉。
做好这些,她才站起来,重新添了盏新茶给他。墨华已经醒了,清洌的眸子在看到她时添上了一点温色:“这一趟没让小白跟着,可有吃些什么亏?”
“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女鬼,就是样子有点儿唬人罢了。”灵绾弯下身子,探手裹住他的,“晚上风大,师父不用特意在院中等阿绾,你手凉得厉害,我扶你进屋。”
墨华抽出一只手搭在她手上,灵绾本能地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