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华抽出一只手搭在她手上,灵绾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抬眸看向他,他正对着自己似笑非笑:“我这个师父有点儿恋徒癖,外加有点儿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嗯?”尾音上扬到好处,再加上那神情直让她心里发毛,她怎么就忘了他会用玄光镜监督她的事情。
她嘿嘿干笑两声,耳朵根不争气地红了。
墨华今日倒没有多加为难她,伸手把她滑下来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时机差不多了,明日去宋丞相府上罢。”
她问:“以什么名义?”
他以手支额,想了想:“唔,我听说有个叫洛清音的世外高人同他关系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完这一章了,后天要迎来毕业设计老师的检查,我得赶些进度。抽空会更下一章的!
☆、第2章:清音过府
墨华所说的洛清音原是仓夙国鼎鼎有名的秘术师祈川,已经销声匿迹了近百年,这百年他一直隐匿在一处名为司荒的地方,孤身一人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然,清闲的日子总有被叨扰的一天。约莫是十年前的事情,仓夙国国君派遣丞相宋奕出使邻国燕朔,却在两国分界之境司荒遇刺,幸得化名洛清音的祈川相救,二人共度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
洛清音的拜帖送入丞相府后,丞相立时亲自出府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府内,且安排在西厢清凉阁宿着。十年未见,丞相早已两鬓斑白,墨华幻作的洛清音却依然是副清俊儒雅的模样,同十年前无甚不同,丞相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又不禁感慨“先生风采一如当年”云云,皆被墨华一句“丞相忧国忧民,胸怀天下,愁思自然比我等闲散之人多些”给回了。
丞相同墨华又下了会儿棋,这才想起问墨华身边立着的白面书生是谁,墨华啜了口茶水,轻描淡写地道:“路上捡到的,瞧着长相不错就带在身边了。”
丞相的嘴角抽了抽:“先生真是愈加风趣了。”
灵绾的嘴角也抽了抽,却是满腔苦楚说不出。
她如今的这副皮囊是照着东海水君穆楮原本的样子变化的,墨华先前所说的时机指的是命格里会出现一个名叫染絮的女子介入夜央上神与水君的感情,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第三者插足。那女子也大有来头,说起来还是暨水国人,被仓夙国歼灭的那个小国家,她是为了复仇才甘愿为妓留在帝都永安城,这个女子无疑也是他们二人虐心之恋路上的另一个炮灰。
据墨华所说,六月十五这天,他们三人会在帝都最富盛名的勾栏苑相见,彼时,染絮会尽全力地勾引苏晟轩,然后伺机杀他,宋玉衍会在这时出现,救下苏晟轩,再顺道同他云雨一番。因着前面的命格有所改动,且不说别的,就连宋玉衍的取向似乎也出现了问题,当务之急先是要让宋玉衍重新爱上男色。
至于怎么爱上?灵绾的理解是这样子的,墨华既然让她顶着穆楮的面相,自然是让她先勾引宋玉衍,待宋玉衍全身心爱上她的时候,她再亮明自己是女子的身份,且还是个嫁作他人妇的女子,此番同他追逐一把,不过是因为自己一时无聊,想找些刺激的事情,比如红杏出墙,背着丈夫找野汉子,如此一来,宋玉衍肯定会被女子伤透了心,觉着还是投入男子的怀抱为好。
结果她被墨华罚了一整日不准吃饭。
墨华说让她顶着穆楮的皮相跟着,只不过是觉得他舅舅的眼光还算不错,挑了个他不算讨厌的皮相做他的舅母,换而言之,他私心里是把他的“舅母”当仆人使了。
距离六月十五的日子还剩下十日不到,苏晟轩仍是被鬼魇困着无法下榻,所谓鬼魇便是指死人怨魂不入轮回,痴缠活着的人。近来冥界动荡,怕是白素帝姬留在人界的人魂没办法顺利入轮回,是以才缠上了自己一母同生的弟弟。
神仙下界历劫,若是偏离了司命者所写的命格便会应天命,天命难测,结局亦是难测,若是个不好的结局,轻则永堕魔道,重则灰飞烟灭,无论轻的还是重的都是在人承受之外的。是以,众仙在下界历劫前都需跳一回诛仙台化去自身神力,以防在凡界一个不慎以神鬼之力乱了命格。
双生咒有个特点,虽是一体双魂,但同一时间只能由一个魂魄主宰躯体,从南极长生大帝的只言片语中,墨华已经猜到这一世宋玉衍与苏晟轩接触,多半醒着的是神仙的那一半魂魄,如今那一半魂魄不知被何人封住,导致宋玉衍宿着的凡人之魂苏醒,是以他对苏晟轩的印象平平,甚至连自己喜欢男子的事情也忘记了。虽然这件事情处理起来是有些麻烦,但是总比夜央以神鬼之力彻底乱了命格应了天命的好,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
墨华提出的办法是让灵绾为宋玉衍造一方梦境,想方设法让他欢喜上梦里的那个苏晟轩,然后,再安排个十日之后的勾栏苑偶遇,顺其自然上演一场英雄救英雄。这个提案怎么看怎么也比灵绾出卖色相来得强。那么接下来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让苏晟轩脱离鬼魇继续生龙活虎了。度化死人这种事情,墨华向来不屑沾手,专做这件事情的,四海八荒也就两人,一位是正忙着修正命格的幽冥司司命澜笙,一位则是玉瑶门门主孟修御,一个没空,一个是他不想见到的人,墨华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屈尊亲自动一回手。
然而,没等他这个决定下了个彻底,孟俢御便不请自来了。孟修御像是掐准了时辰一样,恰好选在计划实施的前一夜。那夜,缺月朦胧,树影婆娑,墨华兴致颇好,拿了碗鱼食躺坐在临近池边的老树上,时不时地往池塘里撒上一两把。他没怎么养过灵宠,要说养过,顶多只能算一个小白,还是少薰灰飞烟灭之前忘记带走的,且是个自力更生的主儿,根本无需他忧心什么,只是偶尔给它一些好吃的,它的态度会对他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再挥着爪子往他脸上抓。后来,身边多了个灵绾,每天给她做些吃食她就很开心。于是,墨华就理所当然地一直认为养动物跟养人没啥区别,只要管饱就行。很快,他的一大碗鱼食就见底了,颇有些扫兴地扫了眼池塘,本就没什么红鲤的池子里又翻上来许多白肚子,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惨白惨白的。
孟修御就是这时候来的,立在精工巧夺的汉白玉柱上,一竿翠竹敲在左手心里,晚风吹得他衣袂翩翩,再加上背后华月作背景,若是个不晓得他本质的人,定会以为他是那月宫里冰清玉洁的男仙。
墨华二话没说,从老树上轻飘飘落地,临落地前随意往池子处一挥衣袖,原本被撑死的红鲤立马又活蹦乱跳了。莹白手指间端着只青花托底的空碗,招呼也不同孟修御打一声,径直走了。孟修御也不在意这些,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墨华前脚踏进屋内,他后脚就跟着进去。
抬眸打量了眼布置雅静的环境,兀自坐在了高位,一点为客的自觉性也没有,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抬起一脚搭在座椅边缘,手中翠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檀木桌沿。
墨华仍是好脾气地没有说话,坐在书案前拿起一卷佛经旁若无人地就着灯烛看起来。
孟修御也不闹他,改用单手撑着腮,像是在等什么人。
屋子里一时只剩灯烛噼啪。
灵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虽修习幻术小有所成,但从未在活人身上试验过,而且还是造梦,梦境中的每一草每一沙皆是她的心念所化,稍有不慎便会被自己的梦境反噬,说不紧张是假的,紧张之余还有些烦躁,她干脆披了件衣裳起身出门吹吹风。本来是想叫上小白一起的,看到空旷旷的床脚,她方想起来师父把小白栓在竺鹤舍看家了。
虽已入夏,但夜晚仍旧夹带着丝丝凉意,彻底吹跑了仅剩的最后一点睡意。
荷塘月色,眼前景致倒是雅观,灵绾顺着小桥游廊一路漫无目的地晃悠,终于晃悠出浓浓的睡意,打着哈欠正准备打道回府之时,一只阴寒刺骨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右手,寒气攀着她的手腕绕进她的身体里,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都冻僵了一样,她艰难地扭过头,抓住她的是一袭绯衣的陌生女子,长相妖娆,正冲她笑得眉眼弯弯。
灵绾想叫,却无法喊叫出口,失血的薄唇颤动,白色的水汽从她嘴巴里绕出来:“何……何方……妖孽……?”
女子只笑着不说话,一双与常人无异的瞳孔渐渐被血色浸染……
本静坐在案边观书的墨华突然感觉到苍问剑发出的浅浅低吟,立时扔了佛经疾走出去,孟修御也发现异样,一阵风似的跟上。
灵绾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快冻结了,她甚至听到了冰裂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剥离了身体,耳边一直有个幼稚的声音不停地在问:我是不是快死了?她觉得好吵,好累,好想睡,就在她快绝望地开口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有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拽离了那厚厚的冰层。
“阿绾,醒来!”
耳边落下沉沉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她被师父搂在怀里,师父手里的苍问剑已然出鞘直指着一个青衣男子的咽喉,青衣男子背后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直直地将师父巴望着,那眼神深处流露出的是……爱慕?
灵绾感觉心脏倏然一痛,下意识地抓住了墨华胸前的衣服。
“月姬一时贪玩,同公子开了个小玩笑,还望公子莫要见怪。”灵绾还在想“公子”指的是谁,那青衣男子又道,“作为赔罪之礼,我便替二位将困扰苏二公子的鬼魇驱除了罢。”
灵绾一惊,本想再看一眼那男子,脸却被墨华扳向他压进怀里,只能从右眼风处看到苍问剑消逝。
墨华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随你。”
灵绾被墨华横抱着放在榻上,在抱她回屋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是现在也是一声不吭地帮她掖好褥子,她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墨华坐在塌边,往床头的镂空香炉中丢了根安神香。
他盯着袅袅腾起的白雾默了会儿,道:“睡吧。”
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他站起来,顿住,目光下垂,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袂。她的声音小小地传进他耳里:“别走,我怕。”
墨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