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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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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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一声“娘”,她的眼光便转过来,见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便收回去,
继续凝视那珠子。我满腔的话语和委屈都化作了眼泪流下脸颊。原来在她的眼里,只有药草,从来没有父亲,也没有我。
在父亲继续私下准备迎娶新妇的时候,母亲失踪了。她在一次日常出门采药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和父亲坐在门槛上等了足足一天,我便支持不住睡在了父亲的怀中。当我第二天早上从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仍旧坐在门槛上,他的头发已经凝上了露水。
“爹,我们出去找娘吧。”我扯着呆若木鸡的父亲的衣袖,大声地提醒他。
“不用去了。你娘,回天上了。”父亲痴痴地看着天空,“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没有料到来得如此之快。”我也抬头望天,只看见一群麻雀从树梢间飞过。于是我便设想母亲也如同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一去不回。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哪怕她衣着简朴,辛勤劳作,她也永远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用宽容和怜悯的眼光俯视着周围的一切,却置身于一切凡俗之外。
母亲的失踪并未影响父亲的婚礼,在族长的主持下,他娶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姿色平庸,却人称有“宜男之相”。
后母的到来并没有使父亲兴奋起来,他一天天地憔悴下去。我常常见他独自呆在药房里,昏暗的光线映得他像一张剪纸。他的房内瓶中插着一株夜牵牛,是母亲失踪之前留下的最后痕迹。父亲曾在酒醉后对我说只要这株药草在,母亲就有回来的希望。
我相信了,殷勤地为它换水,忧心地注视它绿色的消退,不可挽留的消退。终于有一天,父亲失望地将完全萎蔫的夜牵牛从瓶内抽出,如同抽出了他躯体里最后的生命,然后埋在庭前的泥土中。
我在后母的叫骂声中看见了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影。我原谅了父亲,因为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母亲的眷恋有那么深。我开始怨恨起母亲来,她不要我们,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甚至领会过我们对她的爱。
后母对我并不好,大概源于父亲对她的冷淡,她背着父亲骂我是“小狐狸精”。这时关于母亲是狐精的传言已添枝加叶,日臻完善。我看见所有人异样的眼光,这使我自己也慢慢地相信,我的血液可能只有一半来自人类。而另一半,则不知是来自仙女,还是来自狐精。
父亲是在新婚的第三年死去的。他说他梦见了母亲,就在他们以前相遇的荒庙前,将一片叶子撕成两半。父亲说他现在就是那片叶子,因为他已经背弃了当日的誓言。
“你的母亲从来没有爱过我。”父亲弥留之际对我说,“她嫁给我就如同观音菩萨舍身救人,让我不至于死得荒凉、活得落魄,因为她已经告诉我,我更适合做一个安稳的药店老板,而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她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清了自己卑微的一生。”
父亲在一派肃杀的秋风中溘然而逝,无数的落叶在窗外被卷落在地。他平凡的一生如同大树上一枚不显眼的叶片,落在水中只引起一圈涟漪。水波消失,就没有人再记得起他的存在。
后母空有“宜男之相”却也没有生育,清点了药铺她已准备再嫁。她是个讲实际的人,不会为个节妇的虚名苦捱光景,而房产则照例由族中收回。
后母收拾东西时我无事可做,只好站在一边看。
“我怎么办呢?”我问她。
“族中大伯不是答应收养你了吗?”
“我不去,他们厌恶我。”我带点求告的口气说,“我想离开这个镇子。”
她的眼睛瞪大了,我知道她心想我果然“野性难改”。为了打动她,我赶紧说:“你不是要远嫁到南方去吗,不如将我一起带去再卖掉,你还可以挣下点钱。”
她有点心动,低头盘算,然后用慈爱的语气说:“你放心,看在你爹份上,我会给你安排一户好人家。”
就这样,我进了宾州太守傅老爷府,傅夫人见我模样乖巧,手脚麻利,便点了我专门服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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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姐的闺名叫咏晗,这是夫人千般叮嘱我不可以泄露出去的秘密。
小姐一直很好奇我为何甘愿卖身为婢,我答言只是为了摆脱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在亲戚的冷落中长大,然后草草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终此一生。实际上,那个时候我早已意识到自己不是“纯粹的人”,我与普通人都不一样。这个念头是我平凡生活中唯一可以守住的骄傲,我宁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慢慢咀嚼这份特殊所带来的兴奋与苦涩,而不是把自己的特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那些愚蠢之人的谈资和话柄。我在等待着某一天的到来,那个时候,我将咬破这层层束缚的茧,羽化成蝶。
小姐看上去是典型的闺秀,她比我大一岁,端丽的面容中带着浓浓的书卷秀气,连语声也温柔和缓。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喜欢上了她,特别是她在傍晚倚坐窗前时,夕阳在她的半边面颊上投下光晕,竟有些昔日母亲的圣洁风范。而她对我更是如姐妹一般亲切,宽和得有时让我恍惚以为又回到了昔日和睦的家。
然而没过多久我便发现,府中对小姐行动的限制十分严厉,她的行动几乎完全局限在绣楼和楼下窄小的天井中。初时我只以为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渐渐地却听到一些传言。——原来传言是无所不在的,谁也别想躲过。
据说小姐自小就通文墨,有才名。一次老爷指着花园里一株梧桐树吟了两句诗让她续:“墙头梧桐树,风来听秋声。”小姐立时续道:“未知东君意,心绪乱纵横。”老爷一听“心绪乱纵横”一句,当即脸上变色,占卜几次之后,便将小姐禁锢在府中,不给她任何在人前露面的机会。渐渐地,连府中的婢仆也开始窃窃传递一个令人震惊的预言——小姐一语成谶,将来必定沦落风尘。
或许只有我对这个预言真正安之若素,每天尽我的本分做好每一件事,时常还会没来由地心情大好。一天小姐见我兴冲冲地拿了竹竿出去打枝头的柿子,便坐在栏杆前悠悠地道:“青芜,你不愿草草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终此一生,便逃到这里来——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停了手,怯生生地转过身来:“小姐……”
“没什么。”小姐笑了笑,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那一刻,我的心竟有一丝抽痛,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一天晚上,我服侍了小姐歇下,便照常偷偷下了绣楼,站在天井中,让清幽的月光如水一般流遍我的全身。这个习惯我已经养成多日,虽然自己不明所以,却感觉每次沐浴过月光之后神气便清爽了许多。
伸出双手接住自天而降的月光,我闭目感受着心中难言的舒畅,沉醉在这片安详静谧的世界之中,似乎忘却了自身的存在。
突然,身边传来一阵呷呷的鸟叫,我生气地睁开眼睛望过去:“你凭什么笑我?”话音一落,我蓦地伸手掩住了嘴唇——不过是鸟叫而已,我怎么就能听出它是在嘲笑我?
“嘻嘻,果然是个有灵性的丫头。”那只鸟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把我吓了一大跳,不由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这时候我才看清楚了这只怪鸟的模样——它傲然地站在屋脊上,洁白的羽毛在月光下一尘不染,而红色的面颊和黑色的长喙又为它增添了几许高贵气度——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鸟。
“你是谁?”我颤着声音问。
“还能说话,证明我没有看错。”怪鸟又用它难听的声音笑了起来,“你问我是谁?我是你的同类。”
“胡说!你是妖怪,我是……”我忽然语塞,心中一片迷茫——我是什么?
“看来你还是没有开悟呀。”怪鸟忽然展翅从屋脊上飞了下来,我注意到它的双翅展开时如羽扇一般美丽。然后,它在我震惊的注视中,变成了一个丰姿秀逸的白衣少年。
“咦,看到我这样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你居然没有尖叫?”少年有些失望地抱怨道,“亏我还预先施了法术,让整个宅子的人都睡得像死猪一样。”
“你要干什么?”我警惕地朝绣楼跨出了一步,事后我也很惊异——自己那个时候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他伤害到小姐。“我看上去那么像坏人么?”少年笑道,“我叫朱桓,是朱鹮鸟修炼而成的仙人。我看你有灵性,打算帮你修成仙道,也给自己积攒功德,好从地仙晋升为天仙。”
我静静地听他讲完,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于是道:“那么你先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是人,最多只能叫‘半人’。”朱桓印证了我平时隐隐绰绰的怀疑,见我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便将我引到粉墙之前,笑道:“待会儿别吓得晕过去哦。”
“就算是照出副狐狸的样子来,又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漠然肯定会煞了他幸灾乐祸的兴致,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原来你早知道了。”朱桓果然有些失望,“那我就不用浪费法力使出显影之术了。”
“你是说……我的母亲真的是狐精?”我竭力想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个结论,声音听在耳中却有些变调,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确切地说,是狐仙。”朱桓斜着眼睛打量了我一阵,点了点头,“你母亲的修炼看来早已到达了地仙的层次,否则她不会有多余的灵气传到你身上来——所以,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了吧?你底子不错,很容易修炼到破茧之时,这样我既攒了功德,又少费了力气。”
朱桓在一边喋喋不休说话,我却没有听进去多少。微微垂着眼,我心里翻涌的只有一个念头:母亲来到人间不过是要修善积德,而母亲的失踪不过是抛却了丈夫和女儿,飞升成仙去了!
“怎么样,愿意拜我为师了吗?”朱桓还以为我在聆听,末了得意洋洋地问。
“我不想修炼。”我忽然说出连自己都奇怪的话来,“因为我不知道修炼有什么用。”
朱桓目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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