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长公主这才想了起来,自家媳妇好像确实有这么一门亲戚:“她家是太原王氏晋阳嫡支罢。竟能过了府试,也颇不容易了。”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瞥了儿媳一眼:“怎么?她与你说了省试之事?你便来替她儿子铺路了?”
李十三娘摇摇首,笑道:“六姑姑倒是什么都不曾说。但既然是亲戚,儿也觉得与她们家颇为投契,哪能在一旁等着她们说起此事再动呢?这不是想着阿家能不能往省试的主试官那边递个话么?也不求什么,只是别让他被旁人挤下去便可。堂堂太原王氏嫡支嫡子,若被些才华不如他的挤了下去,传出去可不好听。”
真定长公主略作沉吟,回道:“我从不曾管过这些事,也不想牵扯上什么麻烦。”
李十三娘立即道:“是儿唐突了,没有替阿家着想。”身为长公主的媳妇,她当然万事都听从阿家的话。能在长公主面前主动提起王家之事,便已经是尽了亲戚的情分了。成或不成,自然全凭天意。
婆媳两个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到崔渊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垂目听着她们之间的交谈。就见他突然起身走了过来,看了那张帖子一眼,笑道:“此事本来便不该烦劳叔母。不如让那王七郎将文卷投到我阿爷那里去罢。他若真有才华,我阿爷必不会教他落榜。”
“怎么偏偏被你听见了?”真定长公主斜了他一眼,“不是还要看那一池子残梗败叶么?”
李十三娘也抿唇笑起来:“有四郎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想了想,她又打趣道:“莫非你还记得那施饭之恩?这才一听到王家之事,便移了心神?这份恩情,未免也还得太重了些!”
崔渊笑道:“既然是还恩情,哪有轻重之分。”说着,他又轻描淡写地道:“阿实总惦记着那位王娘子,不如阿嫂去赴宴时,也将他带上。如此,他大概便不会常在我耳边念叨了。”
“我正有此意呢!”李十三娘道,“芝娘、大郎我都打算带上,哪有将阿实独自丢下的道理?何况王家孩子也多,不论年纪长幼,个个都教养得很好。阿实去了,也能与他们顽在一起。”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接着叹道:“只是我那表妹,因身子孱弱的缘故,竟去了道观中修行,成了女冠,真真可惜了。”
“阿嫂说的,便是那王娘子?”崔渊明知故问道,脑海中浮起了那年轻女冠一身素淡却言笑晏晏的模样,唇角不自禁地便勾了起来。
“可不正是她。”李十三娘唏嘘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此事。许久不曾去看她,没料到她竟然便投入了道门。”
真定长公主对此倒是颇感兴趣,仔细想了想,终于回忆起芙蓉宴上那年轻女娘的形象来:“我依稀记得,她是个内敛不爱说话的性子。似是刚和离归宗不久?看这脾性,倒是个外柔内刚的,很是不错。十三娘,改日将她带来给我瞧瞧。”
“能得阿家青睐,也算是她的造化了。”李十三娘笑道,“这回我便去问问她。横竖离得也近,什么时候过来都便宜。”
真定长公主微嗔:“我素来不爱与那些个送上门的比丘尼、女冠往来。都说佛门、道门清净,那般爱走动的哪里算得上清净?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寻常人也差不离了,谁知道她们说的那些是真是假?好不容易有个世家出身的年轻女冠,能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横竖阿兄也喜欢这些玄学、道学的,说不得往后还能与他说道两句呢。”
“叔母果然明智。”崔渊接道,“真正佛法、道法高深的法师,都是隐者。或小隐隐于山林,或大隐隐于闹市。成日汲汲营营,来往于高门世家之间那些法师,哪里有时间侍奉佛祖、道君。满口的大道理,也只能听听罢了。”他走遍四方,见过的人不知凡几。高人自然拜访过,自是相谈甚欢;佯装高人的俗人也识得,不过一哂而已。
“正是如此。”真定长公主笑道,“我那些个姊姊妹妹,都爱听那些。凡俗人的奉承已经听习惯了,便爱听方外人的吹捧,无非虚荣而已。有那些时间,我倒不如多睡几觉呢。”
“叔母这些话,真让侄儿受教了。”崔渊回道,“侄儿亦是如此想的。与其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倒不如坐在一个角落里出神冥思来得好些。”
“你倒是打蛇随棍上了!”真定长公主笑弯了眼,“罢!罢!就许你下回将我当成幌子,拿去向你阿爷辩解!”
“多谢叔母。”崔渊作势长揖,抬首时,却正好望见屏风后伸出的两颗小脑袋。
见他看过来,崔简灿烂一笑,又拉着崔韧缩回了屏风后。将近半个月不曾见王娘子,他早便忍不住缠着自家阿爷问他什么时候能去一趟青光观了。但阿爷总是一付高深莫测的模样,也只会给他一个答案——“再等等”。没想到,果然等到这一日了。
一想到要去王娘子家中做客,他便觉得又紧张又高兴。
“阿兄很想出去顽?”崔韧一脸不解地望着他。他年纪还小,自然联想不着什么。
“嗯,阿弟,咱们不是出去顽,是出门做客呢!”崔简压低声音道,“我正想着要带什么礼物才不失礼。”以前是私下相见,他自然想送什么便送什么。如今却是正式见面了,他做的那些东西当作礼物也不合适了吧?
该送什么好呢?
一直到晚上,崔简都有些心不在焉,睡前还忍不住问了他家阿爷一句。谁知,他阿爷听了,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抽了一张刚刚亲自装裱好的画轴:“就送这个罢。”
“……”崔简撅着嘴接过来,忍不住抱怨道,“这是阿爷你的礼物,我的礼物怎么办?”
崔渊揉乱了他的头发,毫不在意地道:“你才多大?当然是我替你送礼。记住了,往后这种正式的人情往来,都与你们这些孩童无干。”
不知为何,听了此话,崔小六郎心里竟微微有些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哼(ˉ(∞)ˉ)唧
本来想让这一章阿实就见到玫娘的,但是——
咱作为男主的四郎要突显一下存在感,所以……所以……就这样吧~~~
☆、第四十七章 王家宴会
这一日;已经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宣平坊王宅终于彻底热闹起来。不仅外院中宾客盈门,正堂里鼓乐琴声延绵不绝;不时便有闻乐起舞者;或行酒令即兴吟诗者,引来一片轰然叫好声;内院前亦是车马喧嚣,迎来了一群衣饰华贵的娇客;或优雅或欢快的笑声便如莺啼般动人。
内院门前,头戴白玉道冠、身着雪青色广袖素纱道袍的王玫微微含笑;迎向刚下马车的李十三娘:“表姊可算是来了。本想着离得不远;你应该到得也早些。却没料到其他客人都要到齐了;你才姗姗来迟。”
“我可是将别院中的事安排妥当才过来的;不然哪里放心得下?”李十三娘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叹道:“许是不习惯;总觉得你这打扮太素淡了些。不过,你穿着这一身来迎客,不打紧么?”
“什么叫‘穿着这一身’,我如今也只能穿道袍了,不是适合得很么?”王玫笑道,“阿嫂实在不方便,我虽已经是方外之人,也只能出来帮衬一二了。幸得诸位贵客也都能理解,不会觉得家中失礼。”按理说,她这出家之人,确实不该出门迎客待客。但今日一早,崔氏便被腹中的孩儿折腾得脸色苍白,晗娘年纪还小,李氏辈分又高,只能临时让她顶上来了。
“她眼下如何?待会儿带我去瞧瞧她罢。”
“阿嫂如今大概在园子里待客,跽坐着倒是无妨,只是不能久站。”
“这可是我见过的,最能折腾阿娘的孩儿了。”李十三娘叹道。
“可不是么?”王玫早便猜测,如此不体贴阿娘的小家伙,必定是个比二郎王旼更顽皮的侄儿。李氏也这么想,还责令王珂与大郎王昉往后必须好好教养他。上房揭瓦倒是无妨,就怕一时不查,让他伤着了自己或他人。
“说起来,帖子上说只邀了亲近的人家,我便将几个孩子都带来了。”李十三娘回首道,“来,赶紧出来见过表姨。”
王玫看向那辆翠盖朱轮车,便见崔芝娘扶着侍婢的手下了车,然后便是她也曾经见过的大郎崔韧。紧接着出来的,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小身影。她不由得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紧紧抱着一个长木盒的小家伙跳下马车,满脸笑容地朝她走过来。虽说都是姓崔,但她从来未曾想过,崔氏父子与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竟如此亲近。能让表姊带着来赴宴,必定不会是寻常的亲戚,莫非是族兄弟?——许是崔子竟崔四郎的名气实在是太响亮了,翩翩佳公子的传闻也委实太多了,她竟始终没有想过会是他。
李十三娘瞧着她的神色,笑道:“你还记得这小家伙罢。潼关的施饭之恩,他可一直不曾忘记呢!”
“王娘子!”崔简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仰着小脑袋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牵着她。但一想眼下的场合,又不动声色的缩了回去。能见到王娘子,他已经很高兴了。如阿爷所说,还是别显得太亲近比较好,免得旁人看了疑惑,反而不好私下再往来了。
王玫心念微转:看来,表姊也只知道潼关之事。后来他们之间的来往,牵扯到了崔郎君,又有私相授受之嫌,确实是不好明说了。于是,她也便接着李十三娘的话道:“这样懂事的孩子,哪里会不记得呢?许久不见了,阿实。”
李十三娘瞧了瞧她,又看了看一脸欢喜的崔简,戏谑道:“阿实,怎么不将你的礼物送给九娘?九娘,你有所不知,刚上马车时,我让他将这木盒交给侍婢拿着,他怎么都不愿意,一直说要亲手交给你呢。”
王玫听了,想起这孩子曾送给她的各种小礼物,目光越发柔和:“是么?阿实有心了。”
崔简见崔芝娘、崔韧都空着手,李十三娘也并没有直接送上礼物的举动,顿时明白这般场合的赠礼应是仆婢拿了私下送上,自己的行为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