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歌,但这里最忌讳大喊大叫。我想天上地下地和谁聊天,但在这里肯定是一种浅薄的
表现。这里一切应该表现为严肃、安静和学者风度。
我只有在下班以后,才能把自己还原成一个青年——上班时走路咱要慢、说话要慢,尽
量要像一个成熟的人。
下班后吃过晚饭。我就骑着用积攒的稿费所买来的那辆“永久”型自行车,投入到了街
上的人流里。
这永远沸腾和运动着的大街,总给人以说不尽的快乐。
我有时候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骑着车子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当然大部分是有目的地
的:通常都是去看体育比赛,看电影,看文艺演出。我喜欢变响乐和歌舞晚会,不喜欢戏剧
——尤其是传统戏剧。但我去的最多的地方却是戏剧家协会——因为我的朋友岳志明分在那
里工作。到社会上工作后,我和岳志明仍然保持着一种亲密关系。除过单位上的同志,我在
这个城市没有熟人,岳志明当然还是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伙伴。
隔那么几天,我总爱到岳志明的宿舍去泡上一段时间。他那里有立体声录音机和许多磁
带,可以听国内外时髦的流行歌曲。他也不知从哪里稿来许多乱七八糟的消遣书,可以躺在
他床上尽管看。如果碰上什么内部电影,志明也总有办法搞到票的。他对戏曲也不感兴趣,
正试着搞电视剧。这事他当然离不开我,我经常帮助他构思和修改。我们合作的一个电视剧
本,竟然被外省的一个电视台选中了。后来电视台又通知说,剧本宣传部门没有通过,不拍
了。害得我们两个瞎高兴了一场——为庆贺此事,我们已经在西华饭店大吃了一顿。
不瞒你说,我的名字在本省文艺界已经人熟知了,省上其他单位开个什么会,也开始给
我发请帖,同时,我每天都要收到许多业作者写给我的信和随信来的诗稿。给我的信写得极
其恭敬,并且把我的诗吹上了天。
在编辑部上班时,也有不少作者亲自来送诗稿的。尽管他们之中有些人从年龄上说可以
做我的父亲,但他们却开口闭口叫我“薛老师”。一开始听着极不舒服,后来慢慢也就习惯
了。总之,我现在愈发知道我现在的这个位置是多么荣耀,是的,《北方》是省内外属目的
刊物,而诗歌编辑只有三个人——
我就是三个人中的间的一个!
现在除过工资我每月都要收入几十元稿费。这可以使我买一些质量较高的时新衣服,也
可以不时去西华饭店那样的高级餐馆去吃一顿。有个好工作,受人尊敬,又不缺钱花,我能
不愉快吗”也有不愉快的时候。我时不时想起小芳。一想起她,就如同一块黑云彩遮住了阳
光,给我明亮的心境投下一层阴影。
不要以为我们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会认为我已经忘记了她。不,不会忘记的。
有时候,我在大街上的人群中走过,突然会一下子停住脚步,失魂落魄地站在道路上—
—因为我想起了她……
我经济常起我们过去在一块的那些时光;想起她对我的那些甜蜜的、充满深情的爱。我
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现在竟远隔两地……她现在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风沙蔽天的漠里。她已经来信告诉我了——唉,我们后来的信也通的这么少
了!
开始通信时,我们仍然在纸上继续着我们的辩论。我让她回来,她让我回去。结果还是
谁也说服不了谁。到后来,两个人就几乎都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像朋友那样给对方写信—
—而且间隔时间很长。时间的流水冲刷着我们感情的堆积,但它还是不能把这一切连根剜
掉……这时候,编辑部一些热心的老同志开始关心起我的对象问题。许多人要给我介绍据说
量些出众的姑娘,但我都婉言谢绝了。可是最近以来,我越一越为此事痛苦。
尽我不愿意承认,但现实生活仍然使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和小芳最终结合的可能性越来
越小了;即使我在感情上割不断对她的爱,但实际生活也迫使我最终不得不和她各走各的
路。另外,我的年龄使我不只是想念一个我看不见的姑娘,而需要一个姑娘在实际生活中和
我在一起。
每当我在街上或者公园里,看见一些多情的姑娘挽着小伙子的胳膊走种的时候,我就受
到一种强烈的刺激。我也非常渴望有一个姑娘挽着我的胳膊走路。
我敢说,喜欢我的姑娘并不少。有些是留在这个城市的我的那些女同学她们常来找我谈
天说地。有的时一些爱好诗歌创作的女作者,常拿着她们的作品来“请教”我,实际上是向
我示爱。但她们之中的所有人我一个也看不上。因为所有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她们实际上就
等于站在了一面镜子面前——这镜子就是郑小芳。她们没能比上小芳的。除过漂亮,我的小
芳有一种女人难得的品质:质朴,从不矫揉造作,并且富于牺牲精神。但我现在只能面对现
实。我简直不能忍受现在这种孤独的单身汉生活。岳志明了解的我的心情。有一个星期天。
他突然把他的表妹领到了我的宿舍。他以前提起让我和他的表妹见面,我当时表示没有这种
心思。现在,这家伙居然把她领到了我的面前!
岳志明的表妹无疑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这漂亮甚至使我吃了一惊。她叫贺敏,完全是舞
蹈演员的身材,脸像白色大理石一样光洁;最时髦的服装把她衬托的像一朵正在开放的玉兰
花。
贺敏非常大方。到我宿舍后,她就毫不拘束地和我东拉西扯交谈起来。通过交谈,我感
觉她知识还少,也并不浅薄。
我承认我一下子就动了心,迷上了她。我当时想,要是我和她一块相跟着出现在公共场
所,一定会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尽管我还不会全了解她,但我肯定已经爱上了她。
岳志明呆了一会就借口溜走了。
这一天,我和贺敏单独在一块呆子很长时间。下午,我们甚至一块去西华饭店吃了一顿
西餐。
上帝!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和另外一个姑娘开始恋爱了……
十(郑小芳)
在风沙的孔叫声迷糊着睡了几个钟头,天就明了。
天明的时候,风仍然没有停。
我睁开眼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
我跳下炕,把那床肮脏的盖收拾起来。
这时候我才留心了一下我的住所:墙壁是砖砌的,但房顶却是用沙柳捆子棚起来的。沙
柳捆子呈弓形状,每一捆都像一条巨型蟒蛇,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墙角挂着蜘蛛网;炕席上落着一层尘土——只是在放被褥的地方扫开一块。看来这房子
好我没人住,为了迎接我,才匆匆收拾了一下。我看见地上扫帚划了一些道道,表示扫过
了;而垃圾就堆了在炉坑里。房里一张油漆剥落的小木桌和一个没有靠背的小方凳,全都落
满了沙尘。
使我惊讶的是,屋里竟然吊个电灯泡。我拉了拉灯绳,不亮。总之,房屋里一切都给人
一种极不愉快的印象。
但我想,不论怎样,这里长时间就将是我的家了。不要紧,我能把一切都收拾好的。
我打开门,来到了院子里。风沙仍然飞扬着,但比昨天要小一些了,远远近近的景物都
能分辩出来。
我怀着一种亢奋的心情开始在各处溜达,察看起了我将要生活的这个地方。农场有三排
简陋的房屋,没有围墙。院子里到处丢弃着坏了的农机零件和犁铧。就是一些看来能用的机
械也搁置在院子里,全部都犭着红斑——看来好长时间不用,也没人管。
院子里到处都是粪便,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看来这里的人都是随地大小便的。真的,
我竟然没有发展而所以哪儿。
农场周围有一些农田,树木还算不少,但看来都是多年前栽下的。在农田和乔木以外的
地方,还有一个植物圈,长着草和灌木丛。这一圈植被的面积相当可观,但从生长情况看,
也是多年的前营造的。东面像是一个大碱滩,白茫茫一片——那里没有什么生命。更远的四
周,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凉的大沙漠了。我想,如果在夏天,从远处望这里,无疑算是一块绿
洲了。这里有草,有树,有庄稼。在大沙漠的腹地,这是不可思议的。这是一块宝地。可惜
看来农场眼下的管理并不怎样。
我一边溜达,一边留心细看。除过三排房外,东面还有一排南北坐各的低矮的柳笆庵
子。这是仓库,里面的粮食就堆在地上。从破烂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群麻雀在里面尽情地啄
着。这进一步证实了我对这个农场管理方面的恶劣印象。
当我又转回到前面一排房前时,看见我昨天坐过的那辆拖拉机,还静静地停在院子里。
我突然听见有人说:“你起来了?”
我一惊。四并没有人,谁和我说话呢?
紧接着,我就看见是吴有雄。他从拖拉机斗车下面爬出来,手里拿把钳子,身上糊满了
土和油污。
他拍打着两只手,对我笑笑,说:“这地方你两天恐怕就得逃跑了。”我说:“我准备
长期住下去呢。”
“是吗?”他怀疑地斜视了我一眼,说:“……你还没洗脸吧?”“没有。”我说,
“……这间房子是干啥用的?”我指了指旁边一座大房子问他。“发电房。里面有195型
12马力柴油机一台,是照明用的,可惜坏了。”“能修好吗?”我一下子想起我房间那个
电灯泡,便急切地问他。“这机器另外一个人管,他说修不好。实际上能修好……我看过
了。”“那你为什么不修?”“我们有电灯没电灯无所谓,煤油灯凑合惯了……不过,看来
你不是愿意用电灯吧?”他有点揶揄地对我笑笑,就又钻到斗车下面去了。这人有点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