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文化,孕育了文艺复兴。
画似中国画,景似中国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山色,我自然想到中国也是一个多山的国度,同时认为那位西方学者的立论不可置信。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有许多“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地方,却与城邦文化无缘。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怦然一动。此一去,岂不引出一个泼天的话题——文艺复兴!对于文艺复兴缘何由佛罗伦萨发祥,学界早巳众说林立,有“地理说”、“基因说”、“政体说”,还有“综合因素全牛说”……我可不愿触碰那些沉甸甸的话题,从商多年,我的身上即使曾经有过些许文艺神经末梢,也早巳酣沉入睡了。我只愿这次访问像旅途小憩一般轻松。
落日衔山
驶近佛罗伦萨已是黄昏时分。这个城市坐落在群峦环绕的盆地当中,站在市郊地势稍高处,恰好可以俯瞰它的全貌。
眼前的佛罗伦萨由两个图案组成,一为老城,一为新城。我不得不钦佩佛罗伦萨人的智慧。他们早就严明立法,不允许在老城兴建任何新的建筑,只可修葺维护。同时在毗邻老城的郊区另筑一座新城,以承载现有的三十万人口。虽然仍有一些居民家住老城,但他们大都去新城上班。于是,在整个白天,他们抛下一座原汁原味的空城,留给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彰显他们骄人的传统文化同时,也带来滚滚财源。
我的目光从蜿蜒流过全城的阿诺河起始,去辨认老城的轮廓。此刻,落日衔山,穿透绛紫色的云霭,向老城投下一层迷人的光晕。在建筑物与天际的交界处镀上一道晶亮夺目的金边儿,勾勒出一条美妙的曲线。这条城市轮廓线曾经刊印在许多风景画片中,因而广为人知。亲睹它,只觉得格外清新,养目怡情。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市政宫钟塔,孤高桀骜,挺拔硬朗,犹如擎天一柱透着阳刚之气。钟塔下面是市政宫浓重的侧影,仿佛一方硕大稳固的基石雄踞在那里。接下去是跳荡跌宕的线条,有哥特式的尖锐,也有罗马式的圆润,为这座城市平添了灵动之感。随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主教堂的大穹顶。这是被建筑界推崇为古往今来最优美的一座穹顶。它巍峨端庄,大气浑成,乳白色的拱肋相间着赭红色的马赛克,造型似圆非圆,似尖非尖,很难将其风格归入公式化的分类。然而,它自有一派统摄全局的和谐与雍容。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它,佛罗伦萨顿时变得平庸失色。
形成于五百年前的市貌,五百年后容颜如初,令人丛生感慨。在中国,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全国都在大兴土木。据说,全世界一多半的脚手架如今都搭设在中国。然而,又有几个城市堪称拥有自己的轮廓线呢?即使用通俗的话语来为城市轮廓线定义,它也应是清晰、连贯、有特征的,而我常常见到被割裂的天空,零乱又僵硬的线条,有时甚至是丑陋的,那是失败的规划与泛滥开发的劣迹。建筑不同于其他造型艺术,因拔地参天的体量而具有不可移动性。它一旦霸踞在那里,管你乐意不乐意,就再也躲不开它。倘若不能赏心悦目,就必定撞痛或刺伤人的目光。
说是此行少与文艺复兴沾边儿,车子尚未进城,就迎面扑来这个话题。伫立于夕阳斜晖中,不免任由遐想漫散开去。我想,文艺复兴既不始于诗人但丁和彼特拉克,也不始于小说家薄伽丘,而应始于建筑。人们早就赋予建筑诸多意义,建筑是一种明白的语言,或是一种心理张力的显露,建筑即雄心,是欲望与荣誉的象征;它亦是审美能力的外延。想到这儿,忽觉眼前的轮廓线幻化为一幅巨大的心电图,在高远的天幕上熠熠闪动,而主教堂的大穹顶则是突兀的波峰,画出雄强有力地一搏。正是它,在佛罗伦萨的上空拨动文艺复兴的琴弦,震撼了欧洲,也波及了世
赝品存照
初到佛罗伦萨的人,必去市政宫广场。
在艺术世界中,两个性别中最为著名的代表人物,女的是蒙娜丽莎,男的是大卫。一个在巴黎罗浮宫,一个在佛罗伦萨市政广场,可曾想到他俩的关联?
每年有上千万的游客蜂拥巴黎,人们都渴望去看看那副画框中神秘女人的芳容。不论罗浮宫陈设多少惊世之作,《蒙娜丽莎》那里永远是最拥挤喧闹的一角。我也曾夹杂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隔着三层防弹玻璃的罩子,去争看那迷人的微笑。但被前后左右的游人推来搡去,只留下一团心烦意乱。有关这幅作品的评论实在汗牛充栋,有人甚至用几十万字去解读那嘴角微微的一抿,以致我不想再对此画置喙。我只是留意过史料中一页清晰的记载,达·芬奇作画时为博得商人焦孔多之妻的笑意,曾经花钱雇来一班乐师吹拉弹唱逗乐。由此我更相信一切艺术都具有舞台艺术的特质。艺术家在台前向世人展示的总是经过策划、磨炼与包装的灿烂,而幕后多是平凡的俗闻。
未名社旧影
■ 孙 郁
1
民国年间有多少家出版社存活过,现在已不太好统计了。现代的出版多少受到了日本人的影响,从设计到出版思路,留下了许多异域的痕迹。看鲁迅、周作人、钱玄同等人的日记,常常从丸善书店邮购图书,一些重要的文献,是从那里来的。日本的书装帧讲究,译著亦丰,可说是中国了解世界的桥梁。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文人出书,有时亦仿照东瀛的格式,趣味受到一定的影响。对比两国学人彼时的版本,能读出许多意思来的。
我偶看二十年代的出版物,注意到了未名社的书籍。这个文学社与鲁迅有关,相连着一系列文学青年的名字:李霁野、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曹靖华、王士菁、李何林……有一些书和杂志也是与其有关的,先后出版的有鲁迅著译的《出了象牙之塔》、《坟》、《小约翰》、《朝花夕拾》,韦丛芜的《君山》,台静农的《地之子》、《建塔者》,以及韦素园、李霁野所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德烈耶夫、果戈理的作品。《未名社》半月刊及《莽原》半月刊也是那时推出的。关于这个文学社诞生的经历,李霁野曾在回忆录里提及过,他说:
“一九二五年夏季的一天晚上,素园、静农和我在鲁迅先生那里谈天,他谈起日本的丸善书店,起始规模很小,全是几个大学生慢慢经营起来的。以后又谈起我们译稿的出版困难,慢慢我们觉得自己来尝试着出版一点期刊和书籍,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于是就开始计划起来了。”在另一篇文章里,李霁野又写道
“我在1924年7月,翻译了俄国安德烈耶夫的《往星中》,很想向鲁迅先生请教,但又怕太冒昧。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张目寒是先生在世界语专科学校的学生。他说先生喜欢青年人,常感叹少见青年人的翻译或创作,他便把《往星中》译稿送给先生了。我从《鲁迅日记》得知,这是 1924年9月20日。先生第二天便开始看了。 1924年初冬的一个下午,目寒领我去访鲁迅先生。从先生的文章风格看,我原想他对人的态度是十分严肃,令人只生敬畏之心的吧。不料像先生说章太炎一样,他‘绝无傲态,和蔼若朋友然’。以后韦素园、台静农和韦丛芜也都陆续和先生认识了。 1925年夏季一天晚上,素园、静农和我访先生,先生因为一般书店不肯印行青年人的译作,尤其不愿印戏剧和诗歌,而《往星中》放在他手边已经有一些时候了,所以建议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出版社,只印我们自己的译作,稿件由他审阅和编辑。那时北新书局已经出版了几种《未名丛刊》,我们的翻译仍然列入这个丛刊,另由未名社印行——社名也就是由鲁迅先生根据这个丛刊定的。鲁迅先生1925年9月30日给许钦文的信说:‘《未名社》已别立门户,有两种已付印,一是《出了象牙之塔》,一是《往星中》。’未名社的工作就从此开始了。”
未名社只存活了六七年,影响却是大的。这个文学出版社刊发的东西,都带有一点半灰色的、不安的情调,艺术手法鲜活,是文人气很浓的精神部落。比如韦丛芜译的《穷人》《罪与罚》,曹靖华所译《烟袋》《第四十一》,李霁野的译本《往星中》,俄国的主观性和惨烈的东西多。那是一个压抑的王国,青年的心借着俄国文人非理性的惊悸,苦苦地讲述着人间悲惨的故事。鲁迅和几个无名的青年很融洽地合作着。到了上海许多年后,依然眷恋着那一群人。未名社的青年人除曹靖华以外,都是安徽人。李霁野生于1904年,韦素园生于1902年,台静农也生于1902年,曹靖华生于 1897年,几乎都是同龄的。这些人中,台静农的创作别具一格,有小说家的风度,不过由于受鲁迅影响过大,反而显得有些拘谨。其余几位在译作上颇下工夫,对传播俄国文学功莫大焉。以同人的方式结社创作,且推出文学精品,那是很令令人羡慕的。
据说未名社先后搬过几次家,最早的办公地址是沙滩新开路11号“破寨”,后迁至景山东街“西花虎洞”。再后又移至景山东街四十号。李霁野在家中保留了这些旧址的照片,看了不由让人生出神往之情。新文学一些重要书刊,是由几个新出山的青年完成的,就视野和境界而言,不亚于当时的名人的。将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德烈耶夫,托洛茨基介绍于中国,都是开先河的事。不仅对后来文学影响甚巨,对像鲁迅这样的人,亦有深切的撞击,如果不是这些青年热;情的刺激,也许不会接触那么驳杂的东西。韦素园、曹靖华的俄语,李霁野的英文都有优长,这些青年的劳作,带来的是些惊喜的闪光。鲁迅和那几个青年都未料到,彼此的合作都改变了精神的轨迹。
2
由作家们自己办出版物,自编自写,样子类似于作坊。鲁迅身边是一群孩子,艺术与思想都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