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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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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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蝴蝶没有了。我看见死亡象一根绳的断裂一样偶然地发生了。”坐在出租车里,侯
亮那封信里的句子清晰地浮现在周均的脑海。
    侯亮把周均带到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饭店。宽敞的咖啡厅里客人不多,“才七点过,生活
还没开始。”侯亮向他解释道。
    两人频频举起啤酒杯,开始回忆读书时可笑的老师和同学,布满陷阱的愚人节,蒙混过
关的考试,还有,那些女生和宿醉。
    “对了,一直没问你,林慧怎么样?”侯亮抹着嘴边的白沫问道。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慢来。话中有话啊。”侯亮注视着周均不带任何暗示的脸。“你可别告诉我她改嫁
了。”
    “错。等你结婚以后再跟我交谈这类话题吧。”周均不屑地对他说,“在这个领域,你
是第三世界,我是已开发国家,难以交流啊!”
    看着他得意忘形摇头晃脑的样子,侯亮觉得很开心。他们从一认识起就开始互相奚落、
互相取笑,但他们一直互相敬重,并且偶尔互致关心。他想,两个男人要做好朋友,似乎就
应该是这样。
    侯亮对着那颗晃动的大脑袋说:“慢慢转过头,看看你后边一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
么。”
    周均不仅转了头,而且把身体也大幅度地甩将过去。他再回转身的时候,嘴里唱着贝多
芬的《欢乐颂》:“欢乐女神,圣洁美丽……”
    “这是你可能不熟悉的另一个领域。”侯亮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号称是海口市的停机
坪。旅游手册里没告诉过你吧?”
    “你是说我明天可以直接从这里起飞?”
    “装得挺象,够弱智。你觉得她们漂亮吗?”
    “比你漂亮一千倍,比他潇洒一万倍。”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她们象书里写的那样不堪。也可能是我一直远观的原因。”
侯亮递了一支“三五”给周均。
    “中国文人都这样,有传统的。你不用有不道德的感受。”周均宽慰他,“虽然我怀疑
你一直远观而不亵玩,但是你肯定也知道,一旦你真正和她们一起了,你会发现十个里边有
九个跟你不是一路人。”
    “谢谢你留下一个没批死。没准这一个就是闭月羞花与才华绝代兼而有之呢?”
    “柳如是?”
    “苏小小。”
    “薜涛‘涛’!”
    两人击掌,一起笑了。
    周均觉得他们无意间触到的话题还有发挥的余地。“你说的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下面有
一个真实的故事,boy,或许它可以带你回到现实。
    “几年前,我们公司保的一家老国营棉纺厂发生了特大火灾。一把火烧掉了两百多万。
赔款处理完后,公司组织全体职工到恢复了生产的车间去参观,说是学习人家奋发自强的精
神。当我们由点头哈腰的厂领导引路,沿着纺机和织机之间狭窄的通道,说说笑笑地穿过那
些汗流浃背的女工身边时,你想得到她们脸上的表情吗?不,没有感激,也不麻木。她们的
眼里装的是愤懑。甚至你可以说那是一种仇恨。我从那时候开始,才算真正理解阶级这两个
字。”
    “你这个没开化的大陆仔!这算什么。听听我的遭遇吧。”侯亮不屑地用手点着周均,
“前段时间我被公司的一个打工仔告到劳动争议调解委员会去了。你猜调解人怎么说,‘劳
资关系现在很紧张,需要更明确的法律规定来调整’。哈,‘劳资关系’,我这种小老板也
是资本家么?”
    “怎么不是?你一年赚多少钱,外面街上那么多一辈子都不可能走进这间咖啡厅的人又
拿多少钱?”周均指着窗外的夜色,莫名地有些激动了。从明亮的室内望向落地玻璃窗其实
根本看不到黑暗中的行人。但是,周均知道,这间豪华大厅里的一举一动,窗外的眼睛却都
不会遗漏。
    “喂,不要以为自己还是平民的代言人。你一个月该有两千多块钱的收入吧?那家棉纺
厂的织纱工如果下岗能拿多少生活费?”侯亮以牙还牙,“你喝着我买的生啤,还跟我吵?”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作声了。周均相信侯亮并不是真的有心说起酒钱。他脑子里也许出
现的是那个让他恼火的打工仔的形象。于是象从前一样,他把手伸到侯亮面前,
“Friends?”
    “Friends”,侯亮歉意地也伸出手,“都是酒闹的。”
    侯亮把周均送到他住的酒店门口时已经是半夜了。南海上空的星星璀璨地亮着。“再也
没有机会回到大学的寝室聊他一宿了。”他怅然地叹道。
    “经常回来,到家里住上几天,我请假陪你。”周均动情地说,“林慧也欢迎你,她现
在做菜还算端得上桌了。”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小子享福啊。对了,什么时候让我能抱上小侄子啊?”
    “不出大的意外,你可能见不到那一天了。”对这个问题,周均有一个已成定式的标准
答案。
    “真那么坚决?算了不说了,早点回房休息吧。以后多联络。”
    看着侯亮疲惫的脸,周均说:“你发现没有,其实我们刚才说的并不矛盾,我们在为同
样的观点争执。只是我用词的确有些不当,你离资本家还差一截。换个中性词,你算资方
罢。”
    侯亮道:“是的是的,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但是我拒绝修改我的措辞,你仍然是中产
阶级。别再妄想混进羊群里。”



  

                                 7月9日 星期一

    昨天上午十一点,返航的飞机起飞了。在平稳的机舱里,周均看到前排座椅边露出的那
一绺黑发一直没有动过,不禁奇怪她怎么会倦成这样。
    降落很顺利。虽然穿过黑云时机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很快,熟悉的地标就隐约地出现
了。
    一下机只觉得象捂了罩子一样的闷。从地面抬头看刚才还置身其间自由飞行的天空,竟
然是一副阴霾的脸色。没有风的跑道上,坚硬的混凝土蒸腾着胶状的热浪。一路沉默寡言、
冷峻阴沉的郑天翔突然象呼风的巫师一样,转身朝着平坦空旷的停机坪发出嗥叫。感到其他
旅客惊骇的目光,周均赶紧回去拉住他狂舞的手臂,他听见郑天翔咬牙切齿的诅咒:“下
吧,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
    登上公司派来接机的汽车,张宏宽清点完人数,宣布邓经理同意大家多休息一天,后天
早晨准时上班。周均在离家最近的路口下车后东张西望,没有马上挪动脚步。
    从响成一片的雨声中醒过来,周均抓起被踢到床角的毛巾被擦汗,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
了。轻轻把窗帘拉开,外面昏沉的天光下是一片水的世界。大雨滂沱,远处天边有红色的金
线闪过,但听不见雷声。
    “完了。今天歇不成了。”周均放下手里的窗帘拉线。这时他仿佛听见林慧发出一声呻
呤,回头看去,她的额头细细密密地缀着汗珠,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飞快地来回转动,牙齿
用力地咬着,白天看起来薄嫩秀气的鼻翼正急促地翕动。在模糊的光线中,耳边是哗哗的雨
响,望着在痛苦的梦魇里尽力挣扎的妻子,周均心里充满柔情。他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脸。
    “呼——”林慧总算长长地把淤塞于胸间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定下神来,她往周均身边
靠了靠,懒懒地问:“几点了?”
    “还早,五点多。再睡吧。”周均以手作扇,替她扇着风。她象小孩似的吧唧着嘴,安
安静静地睡了。
    周均悄无声息地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做饭。穿过客厅时他隐隐闻到一种古怪的味道。确
实停电了,每逢大雷雨天气电力部门都会拉闸。冰箱里堆满了食物。林慧迎接他回家的仪式
之一是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但他昨天毫无胃口,只好用不停讲述旅行中的趣闻的方法
来转移林慧的注意。但他知道这种尝试是徒劳的,其效果至多只能持续到她收拾碗筷的时候。
    林慧最喜欢喝酽稠的稀粥,但平时上班她只能随便在路边摊买上两只油条当早餐。周均
常攻击她煮的稀饭其实是水放多了的干饭。但今天他严格地控制了水量。当高压锅开始“呲
呲”冒气时,他已在往另一边火上的铁锅里倒油,准备酥花生米了。关死了门窗避免传出声
响的小厨房里烟雾腾腾,周均手里的锅铲贴着锅底,缓缓地不停歇地翻动着。
    吃过早饭,林慧穿着雨衣出门后,周均开始慢慢准备上班要带的东西。他刚把关了几天
的CALL机打开,电话铃也突然同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无缝钢管厂的王部长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嚷道:“快点来,我们厂进水了!”听筒里传
来噪杂的背景声。
    “进水怕什么?扫掉就好了。”周均已经对虚张声势的报案习以为常。人们常常有意无
意地夸大事实,他亲耳听见过一个保户把气象台测定的四级风形容成飞沙走石的龙卷风。
    “你要死啊,还在乱讲!水把厂门都封了!我是在厂外边借手机给你打的电话。”
    “什么?!”如果刚才电话铃声的效果是一道吓人的闪电,这几句急促的吼叫就象一个
炸雷直接击中了周均。当他想起该问问更具体的情况时,耳边已只剩下“嘟嘟”的短音。
    他从桌上拿起还没来得及戴上的手表,七点二十二分。一长一短两根指针构成一个正向
上方的锐角,直指那顶被金黄色的双狮扶抱着的皇冠。绿莹莹的表盘上,纤细的秒针嘀嘀哒
哒地转着圈。
    冲进雨里,周均立即知道手中的伞起不到任何遮挡的作用。沉重的伞柄在瓢泼般的雨中
东倒西歪,但他不能丢掉雨伞,它是向街边屋檐下躲雨的人们证明全身淋湿的他心智健全的
唯一物证。当远远望见公司大门时,他开始疾跑。
    本该休息的五个人全都来了,在安排查勘分组时周均注意到郑天翔那狂热期待的眼光。
他怀着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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