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公子来了。”
润娘眉梢一挑道:“怎么又来了这回他又拿了甚么来呀?”
“他手里倒是没提着甚么。”
润娘想也不想,便道:“请他回吧。”
易嫂子一来是老实人不会驳润娘的话,二来连日看着也都习惯也不觉着赶他有甚不对的,因此应了声就要去。
“等一等”文秀出声喊住了她,又劝润娘道:“在农货的事上,他帮了姐姐那么大的忙,现下他卢大兴也还只进姐姐一家的货,且又四处的替姐姐说好话。姐姐病了他送药送吃的,你不让他进门,他也不恼还一样的来,可见他的诚心诚意的待姐姐的,姐姐又何必定要和他生分呢。退一万步说,如今汤家还在那儿呢,姐姐若是和巴公子闹翻了可靠谁去”
文秀说话这会工夫,润娘便咳了几次,喝了口蜜柚茶顺了顺气:“倒还是你想的周全,我竟病糊涂了。这样易嫂子,请他在偏厅里坐,说我身子还没大好让他担待些,再把鲁妈做的那些蜜柚茶给他装一罐子去。”
易嫂子才出了门,润娘突得咳得厉害了起来,文秀见她咳得目赤面红的,赶紧给她顺着背:“都这么些时候了,怎么就是不好呢?竟还是不要用汤药的好,我取些枇杷膏来倒是清肺润燥,止咳化痰的。”
润娘好容易咳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摆手道:“巴长霖早就送了来了,我吃了这些日子也没见好。倒是鲁妈做的冰糖炖雪梨吃下去舒服些。又特地的做这了蜜柚茶给我喝,只是总不肯大好。”说着又咳了两声。
恰好秋禾未进来,二话不说连忙从炕柜的小屉子里取了一个描花琉璃罐,又拿从一支小木匣里取了枚小银勺子出来,拧开罐子上头钮盖,倒了一小勺瑚珀色的膏药给给润娘服下,这才埋怨道:“都咳成这样了,还不肯吃药。”
一线清凉顺喉而下,润娘火烧火燎的胸口登时舒服了不少:“那东西虽然好,就那么一点子,吃完又怎样呢。”
秋禾横眼道:“巴公子再三说了,叫你只管用就是了,用完了他再使人送来。”
润娘道:“罢了,倒是不欠他人情的好。”
“这可是上用的枇杷膏呢,比市面上的都对要好呢。”文秀拿着琉璃罐子又看又嗅的,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喜欢拿去就是了。”
文秀丢了个白眼给她,啐道:“你当我就那么眼孔浅呢,再说了这东西再好也不过是个药,我又病要它做甚么”
润娘笑眯眯地道:“哎哟哟,我甚么时候说把药给你了,我是瞧这罐子稀罕你又喜欢才好心说送你呢”
“你这人………”文秀跺着脚扑上前去呵润娘的胳肢窝:“叫你打趣我,今朝谁还放过你去。”
润娘边躲边告饶道:“好妹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一面又叫秋禾道:“你只看着她欺负我呢,也不帮一把手。”
秋禾站在旁边,冷冷地道:“帮你?我还多谢过秀姐和帮我出气呢”
润娘被挠得呵呵直笑,嘴断断续续地骂道:“你,你,个臭丫头—”一句话没骂完,腰眼上又被挠了下,只得喘息着哀求道:“好妹子我再不敢了,你放过我这一遭吧。”
“放过你,那可不行今朝我定要讨回本来”说着一双玉手又向润娘伸了过去。
屋里姊妹俩个正闹着,易嫂子一脸凝重慎肃地走了进来,压低了嗓音
道:“娘子,三老太翁过身了。”
玩笑中润娘没听得太清,坐起掠了掠鬓发问道:“你说甚么?”
“三老太翁过身了”
润娘的脸倏地阴沉了下来:“甚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昨日夜里去的。”
润娘闭目长叹了声,吩咐道:“你赶紧的给哥儿准备两身衣裳,叫上阿大同盛小子去书院里接哥儿,也不用回来了直接就回村里去吧。噢对了,再封上十贯钱的奠仪。”
“嗳。”易嫂子答应着赶紧去了。
文秀问道:“姐姐不回去看看?虽说没甚情谊,可毕竟是上辈,若姐姐面都不露只怕族里那些人要议论呢”
“是啊,按理我该去磕个头才是的。可是,我怕周悛会拿着笤帚赶我出门呢”润娘浅浅地笑着,心里约摸能猜着周世齐的过世,多半是因为与汤家斗法斗输了的原故。这会自己再上门去,可不是找不自在么
“他若打姐姐出门那是他的不是,姐姐不去却是姐姐的不是。”
一句话点醒了润娘,吩咐秋禾道:“你赶紧去叫易嫂子等会,咱们跟着一起去。”
润娘即准备出门,文秀自是告辞出来了,刚在门口上了车正碰见巴长霖出来,只得福身行礼。
巴长霖手上提着一只瓦罐,心情倒是很好自己厚脸皮的坚持那么些日子,润娘总算不再同自己生分了,甚至还送了罐蜜柚茶给自己,见着文秀自是笑容满面:“唉哟,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
文秀笑回道:“周姐姐要赶着回村里去,我怎么好再打挠。”
“回村里去?做甚么?”巴长霖桃花眸里尽是好奇。
“周家三老太翁过身了,姐姐自是要回去的。”
“就这么回去?”素来懒散的调子陡然升了个调门,俊逸非凡的面容显出份诧愕。
文秀点了点头,还不及说甚么,巴长霖转身就往门里跑去。
知盛正和阿大在套车,忽见巴长霖飞奔而来,束手行礼道:“巴公子,今朝家里有事实在………”
“你们是要回丰溪村么?”巴长霖抢断话头,问道。
知盛点头道:“是啊,三老太翁过身了,咱们自是要回去的。”
巴长霖急声道:“那你们稍等等,我再叫几个小子跟你一起回去。”说着又是飞跑而去,犹自回头嘱咐道:“一定等我”
日头渐次偏西,拉长了所有的光影。周家大门洞开,白晃晃的灯笼上写着一个乌黑的“丧”字,门楣上的白幔随风轻轻飘着冷清中透着阴森。
“怎么都没人呢”润娘一行人下了车,看着门庭泠落的周家,甚是奇怪。
一行人才抬脚上了石阶,正巧老徐头出来点灯,润娘拉着他问道:“徐伯,怎么都没人来吊丧呀”
老徐头抹了抹泪,看清了来人,很是一愕道:“原来是恒大娘子呀,哎,前些日子官人四处跟人借银子,把人都借怕了。都只只叫小孩子家送几络钱过来就算完了。如今只有族长在里头坐着。哎,如今家里空荡荡的,真不知如今发付太爷的这桩大事。”
众人且行且说,一路进了停灵之室,但见惟有周悛父子俩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烧纸钱,周友清坐在灵旁,老泪纵横。润娘不由心里一酸。她知道周世齐自小便跟在周友清身边,说是侄儿倒也不比儿子差甚么,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已够伤心的了,况且这灵堂前这般冷冷清清的心里怎么能好过。
润娘带着周慎磕头上香,周世齐才缓过神,看清了来人,登时是万分惊讶:“恒哥儿媳妇?”
润娘见周友清颤微微地要起身,赶忙上前扶住:“四叔公,节哀顺便吧。”
周友清老泪滚滚:“没想到临到最后,只有你肯来上柱香—”他话音未落周悛猛然蹦起,若不是巴长霖差来的那几个小厮眼急手快,他可是要扇着润娘了。
“贱妇,你来看我的笑话么”
“悛哥儿”周友清沉声喝道:“在你父亲灵前,你撒甚么泼。”
虽说这结局是周悛自找的,可润娘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因而也不答言,自秋禾手里拿过奠仪交到周友清手里:“叔公,旁的事我也帮不上,这点钱聊算是咱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你给我滚出去,我不稀罕你的臭钱”周悛被老徐头抱着,兀自踢腿挥手地叫骂着。
周友清将钱放在灵前,向润娘道:“我送你出去。”
“有劳叔公了。”
润娘怜悯地望了眼周悛,随周友清出了灵堂。
“对了,怎么不见悛大嫂子啊?”
“哎………”周友清叹道:“秦家早就送了份合离书来了”
润娘沉默了,自己一直觉着秦氏为人虽然尖刻了些,可待周悛还是实心实意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些,这便是夫妻么大难来时各自飞。
“悛哥儿也是个痴心傻意的,抱着他大舅子的腿直嚷着不肯合离,哎,心都不在了还要人做甚么”
润娘不由转头望向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眉宇间的悲伤真挚而浓烈,沉重的语气透着满满的心疼。对自己虽说是刻薄了算计些,可对自己喜爱的晚辈,他也是个慈善的长辈。
润娘实在不忍心看老人苍老的身形溢满悲伤,出言劝道:“要我说也不至于就山穷水尽了,眼见就要仲秋了,待地里的粮食收了上来有了租子,慢慢的也就回复过来了。至于说媳妇,大丈夫何患无妻,悛大哥长相好不说,又是个举人还怕说不到更好的媳妇。总之啊,日子是人过的,眼前虽有难处,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周友清诧愕地望着润娘,忆起旧年自己那般逼迫她,好生羞愧,苍老浑浊的眸中透出点点真诚:“你还是搬回来的好,城里住着样样的都要花钱。”
润娘倒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世齐,勉强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一来我也交了一年的租钱,这回搬回来也要不回了,二来慎哥儿在书院里念书,咱们住城里他也就不用起早贪黑的赶路。”边说边已带着周慎上了车:“叔公且回吧,不用送了。”
话未说了,她便放了车帘,叫阿大赶紧的走。
哎,原本针锋相对的人突然变得温情脉脉起来,可真是叫人受不了。而原本相依相偎的人忽成陌路,润娘闭着眼微微一笑,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么?
正文 一一五、以退为进
一一五、以退为进
直待周世齐过了头七,润娘才带着周慎回城。她抱着女儿才一下车子,鲁妈就迎上来笑道:“总算是回来了,巴公子、汤官人日日的差人来问。”
巴长霖的担心她还能理解,这汤饶臣又是甚么意思?
“汤官人可有说是为着甚么事么?”润娘话还没未问完,斜刺里就赶上个人来:“周娘子安好。”
润娘站住脚,定睛看去但见一个衣帽齐整、十三、四岁的小厮给自己行礼。
“你是谁家的小子?”
“是汤官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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