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既然替主人招呼,不论是谁过来,认得不认得,她都端着微笑,于是她这一整天面上就没换个第二个表情这帮子女人一个接一个的过来东拉西扯,润娘只忙着应付她们,每每想到喝水,杯里的茶已然冰冷,换了热茶却又太烫。
到了晚上散席,润娘只觉得浑身僵硬、四肢泛酸、口干舌燥,最郁闷的是一张脸全都笑僵了。趁孙氏去新房里招呼,她抱着妞儿拉着周慎,带着沈氏母女一溜烟地跑了。
车子刚到门口阿大他们就接了出来,脸上还带着隐隐约约地笑意,润娘实在是累极了,也懒得问他们,抱着妞儿就往里走。进了屋打发沈氏给妞儿换衣服洗漱,她自己就在炕上歪着,自有淑君服侍她换了衣裳,打了水来给她洗过了脸。
润娘正待要进里间去歇着,忽然问道:“鲁妈呢?”按说每每自已打外头回来,鲁妈一定会接出来,今天时候又还早,况且早上走的时候,鲁妈再三的说晚上回来是讨糖吃的,这会怎么倒不见人了。
沈氏正给妞儿换衣裳,手上一顿,淑君已然道:“鲁妈妈在屋里呢,我适才打水听着她好像伤心着呢”
润娘是因着素来自己出门回来,鲁妈都会在内堂里等着,或是接出来。况且早上走的时候,鲁妈并知芳再三说了,晚上一定要给她们带喜糖回来。可这会天又还早,却两个人都不见,才随口这么一问。然听得淑君这么一说,她心里蓦地一凉:“莫不是大奎出了甚么事”
这念头自脑海中一闪,润娘立时浑身发软,稍稍稳了稳心神,站起身就往后院赶去。
沈氏阴沉着脸戳了女儿一指甲,咬牙道:“回头再跟你算账”说着连忙跟上了润娘。
自内院到后院,不过区区几步路,可润娘却赶得分外心焦,及至近了后罩房,隐隐地就听见鲁妈呜呜哭声。润娘的双脚登时如灌了铅一般,站在房门外,再挪动不了一步。
沈氏虽不知是甚么原故,但见润娘惨白着面色,身子也微微地发颤,低低地唤了句:“娘子………”
里头传来知芳的劝解:“妈妈快别哭了………”
润娘咬了咬牙,一手攥着拳头,一手猛地掀起暖帘,大步踏进屋里。
屋里三人登时都站了起来,知芳奇道:“娘子怎以就回来了”
此时润娘哪里还听得见问话,只直直的盯着眼前黝黑高壮的少年,好半晌才喃着嘴:“大,大奎?”
正文 一七五、大奎回来了!
一七五、大奎回来了!
润娘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渐红了眼眸;上前两步捉住他的胳膊,泪珠子瞬时落下:“大奎,你,你怎么回来了?”
大奎笑呵呵地道:“袁都尉回京述职就带着我一齐回来了,因这些日子没啥事,他就给我了几天假,让我回来看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润娘与鲁妈互相携扶着泪如雨下。
知芳在旁也是红着眼圈,陪着只管抹眼泪。
沈氏上前劝道:“鲁兄弟能回来住几日可是大喜事,鲁妈妈见着儿子才抹眼泪,你们该劝着才是,怎么反倒跟着一起。”
润娘同知芳抹了泪,笑道:“是了是了,咱们倒是高兴糊涂了。”说着
润娘又向知芳,道:“把东跨院收拾出来让他们母子好好的守着过几日”
知芳笑道:“这还用你说,我早打发着阿二阿三去了。”
“芳姐姐也太见外了,我住倒座院里就很好,何必又急着现收拾屋子,左不过这几日我就要走的”
润娘与知芳相视一眼,笑道:“当了两年的兵,倒是沉稳了许多,再不是当年一点就炸的爆仗小子了。”
大奎笑着微低了些头,看得润娘同知芳欣慰不已,这小子真是懂事了。
“娘子,咱们回吧,也让他母子说会体已话。”一屋子人里也就沈氏没有盯着大奎傻笑。
润娘两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笑道:“是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碍眼了。”一面说三人一面就往外去,大奎见了忙上来打起帘子,润娘站在他身旁抬眸看了他一眼,笑赞道:“真真儿是不一样了”
大奎蓦地红了脸,低了头道:“我是都尉亲兵,总站在帐口,揭习惯了。”
润娘掩嘴一笑,走了出去。
大奎同鲁妈没说得一会话,铁贵同阿大他们又走了来缠着大奎讲一些边头奇闻异事。及后知盛回来见着大奎自又是一翻喜极而泣,秋禾也是一脸的喜气,到厨里给他两个做了些下酒的菜,由着他们在东跨院猛侃去,聊到后半宿,铁贵见他俩个各自都不大做声了,便知他俩个有体已的话要说。便领着阿大他们睡觉去,大奎见见人都去了,给彼此斟了杯酒,举杯道: “我都还没恭喜你”
在晕黄灯烛的映衬下,知盛无意间瞥见大奎眉宇间的轻愁,心底的话想问,一时又不知如何启口,只得举杯道:“你还好意,连个贺礼都没有”
大奎一仰脖子喝尽杯中之酒,搁下杯子,眼眸盯在酒壶上,低声问道:“这两年她过得好么?”
知盛挟菜的手蓦地一顿,大奎口中的“她”是何人,知盛自是心知肚明,只是自己要如何回答,说她过得不好?再牵起大奎心中的期望,倘若她也有这种想法也还罢了,可是她的心从来就在大奎身上
大奎在知盛的沉默中苦涩一笑,又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饮尽:“我这也是白问,姓刘的另娶她人了,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知盛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见他越喝越急,猛地按住了他斟酒的手,盯着他的眼眸道:“你想错了,这一二年娘子过得很好”
大奎有一瞬间的怔忡,旋即苦笑道:“你不用骗我。”润娘有多在意刘继涛,旁人也许不清楚,可是他却看得明明白白。多少次他在角落望着润娘,而润娘的视线永远像一抹温柔的云一般追随着刘继涛,那样的眸光并不比自己的痴迷少一分。
“我没有骗你”知盛远不如润娘、知芳那般能说会道,然而唬一唬大奎他还是有办法的:“刘相公刚离开那会,娘子的确很难过,甚至还病了一场。可是当时正同巴悛争斗的厉害,你也知道娘子是咱们的主心骨,况且那会弄哥儿才几个月大,桩桩件件都要她操心,她也实在是没工夫伤心难过。有事忙伤心的事很快就丢开了,而且后来又有巴公子陪在她身边,她还要带弄哥儿、妞儿,就是孙家三郎也在咱们这里住了近一年。虽说两位哥儿不大让她操心,可是外头的事也是一件接一件的。娘子若成天只顾着伤心难过,咱们还能住这样的屋子?”
知盛这话虽有些不尽不实,可是拿来哄大奎还是可以的。大奎听罢,沉默良久,问道:“巴公子是谁?”
“一个适合娘子的男子”
“你凭甚么这么讲”知盛怒道:“我哪里不合适了?再过个两年,等我升了校尉我就回来娶娘子”
“大奎,你就是做了都尉也是不合适的”面对大奎的执著,知盛不得不下一剂重药。
“为甚么?”大奎阴沉着脸,两年来的疆场争战不仅使他沉稳了许多,也给他添了浓重的杀伐之气。
知盛被他黑沉的面色惊了一瞬的恍神,但很快就稳了下来:“因为你从来就不在娘子心上又怎么会合适”
大奎瞪着知盛怔了许久,陡然凄笑:“是啊,她从来就当我是弟弟一般。”
“你即知道就该放下才是,过两年等你升了校尉给鲁妈出了奴籍,娘子也算多了个娘家走动。一家人和乐融融的不好么,难道非要为着不可能的事闹得不可收拾,彼此难堪才罢么”
大奎突地转过面直问着知盛:“当初若让你放弃秋禾,你做得到么?”
“决不可能”知盛毫不迟疑地答道,举杯将杯中残酒饮尽。
“那为何我就要放弃”大奎很是不甘地问道,虽然疆场的两年磨练使他沉稳了许多,骨子里却还残留着与生俱来的执拗倔强。
知盛起身行至窗前,透过窗纱隐隐地可以看见天际已露出了鱼肚白。为何放弃,大奎自己又何尝不清楚,只是旁人若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他总不肯死心罢了,希望这一夜是大奎最后一次为娘子伤怀。
当下知盛狠了狠心,道:“我与秋禾两情相悦,你呢?”
知盛话音一落,大奎面执拗忿满立时消散无形,只剩一片颓丧,苦笑两声道:“我总归只是她的弟弟。”
知盛叹了声,但愿他能想通吧
两人沉默着,忽听见外头有响动,估计是鲁妈是起身了,果然不大会就
听她在外头道:“奎子,你咋就起来了?”一言未了见知盛也在,不由问道“怎么,你俩个竟聊了一宿么?”
知盛打着哈欠,伸了伸了腰,道:“可不是聊了一宿么”
鲁妈横眸剜向自家儿子:“你也是的,再有话说也不好拉他聊一宿,早起他还去铺子里呢”她一面说一面催促知盛:“趁着这会天还早,赶紧回去打个盹。”
知盛边往外去边故意多打了两个哈欠:“这一宿没睡,可真是浑身的不对劲了”说着还给大奎丢了个得意的眼色,大奎避着鲁妈,冲知盛握了握拳头。
鲁妈一面收拾杯盘狼藉的炕几,一面向儿子道:“昨**赶了一天的路,又一晚上没睡,趁这儿还早你也去睡会吧”
“不用了”大奎抻了抻腰:“我到院子里活动活动还能松快些。”
鲁妈知道管不着这儿子,便任他出了屋子,待鲁妈收拾了屋子出来,却见他光着膀子打了桶井水在冲凉,惊得放下托盘,急忙赶上前又打又骂道:“你做病呢,这么个冷天又大清早的,端着井水往身上倒”
“阿娘,没事”大奎一只手就拦下了鲁妈:“在军中咱们都这样,冲冲人就精神了”
鲁妈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可还是没好气的道:“军中军中,这是家中,你那些坏习惯别带回家里来”
“是是,我再不冲了”
在大奎一再的保证下,鲁妈才放过了他,端了托盘往厨里去,临走前再三吩咐:“赶紧进去把衣裳穿起来”
大奎进屋穿了衣裳,又在院中打了回了拳,眼见得红日东升,便踱到后面角院里来,见鲁妈她们在厨里忙着,又见缸里的水不满,便拧了水桶走到井边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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