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听了孙娘子这口声,没再提刘家的事,林家她都嫌了,何况刘家!
“唉,不说那小子的事,提起就烦心。我前日里瞧着,你们家又给佃户们放赁钱了?”孙娘子的身子稍稍地向润娘倾去,试探着问道,那双不大的眼睛瞟着润娘,眸光中流露出渴切神情。
润娘听她忽转到这上头来,登时明白了她来意,甚么走来扯闲天,怕是他们见着周家买卖做得顺遂,便也动了心思,又不好意思直冲冲地说要合伙做,因此才了走了打探。润娘见着孙娘子面上那掩不住好奇,恶做剧地要吊一吊她的胃口:“嫂子可是问着我了。这些日子我都病着,家里的事全丢给阿姐了,这会他们也没来回我,到底怎样我还真是不大明白。”
孙娘子收回前倾地身子,掩了面上的热切,道:“你是该好好养养,再没见过你这般操心的孕妇。”
“哎,我倒是想好生养着,可不成啊,眼见的豌豆、毛豆还有桑葚就要上市了,一家子人硬是没想出法子来怎么跟佃户们收。”润娘边说着边偷瞥孙娘子的脸色,见她面露惊诧,心下倒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显然在见周家取得了利益之后他们是动心了,现下怕他们要来同自己合伙了。忧的是看孙娘子这神情,显然他们也不曾做过这事,既不曾做便无先例可循,自己终还是要做头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一个搞不好倒要叫螃蟹夹了手。
“历年来咱们家那些佃户自己种的时蔬,都是由他们自己挑到城里变去的,咱们哪里烦这些事!”
润娘叹道:“我又何曾愿意烦呢,可是嫂子是知道的,咱们家比不得嫂子家。从官人在时起,那些佃户见着官人是个斯文读书后生,且又不知世务,卖得十个钱只说是六个钱,到了年下交租时还要七拖八拖的。因此今年我想着索性一齐收了上来,咱们自己卖去,总好过由着人说多说少的。只是从不曾有人做过,咱们家的佃户又是油滑惯了,我这忽然断了他们财路,怕他们多半是不依的,若闹了起来那些时蔬的日子都有限。误了时候这一季就没进项,终究是咱们吃亏因此闹心得很呢。”润娘心里盘算着,只要孙家跟自己一齐收时蔬,便就真闹起来,矛头也不会指着自己一家,况且某件事做的人多了,就算不太合理,世人也会觉着合理的。两家有不少的佃户,若同时收时蔬,佃户们见左邻右舍都交,逆返心就不会那么重
孙娘子自没那些小心思,听她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只问:“你收上来,有地方卖世去?”
“看嫂子说的,没地卖,我还收个甚么劲啊!”
孙娘子闷不做声的低头细思,润娘也不说话,由她思忖去,毕竟这也算得件大事不是。
“阿嫂,阿嫂…………”周慎喊着跑了进来,扑到润娘身上急问道:“妞儿就回去了么?”
这天虽还有些冷,可毕竟是清明了,周慎又穿得多他自族学一路跑来,额头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润娘取帕子给他抹了汗,又见跟在他后头跑进来的孙家兄妹,也因着快跑而通红着脸,润娘忙唤了易嫂子给孩子们打热水洗脸。孙娘子见儿子女儿疯了一头的汗,自是拉着儿子教训。
润娘转向周慎道:“明朝是清明了,妞儿再不回去可不成。”
“那妞儿甚么时候再来?”周慎仰着大脑袋问,站在角落里的孙季文任由着母亲喝骂,只直愣愣地盯着润娘,焦急地等着答案。
润娘深深地望了孙季文一眼,心下很是有些怅然,喜哥儿说得不错这两孩子真的很般配。
“阿嫂,阿嫂………”
周慎见自家阿嫂有些恍神,便扯了她衣襟晃着叫道。
润娘收回怅思。淡笑着抚着周慎的小身子,道:“这我可说不好,要看你刘姐夫甚么时候让妞儿回来才成。”
“润姨,妞儿说端午她就回来的!”宝妞可怜兮兮地辩驳道。
润娘心神一黯,自己倒真这般许诺过妞儿,端午时接她来玩,可是如今刘家怕是留不到端午就要起身了吧。因此她适才故意说不知道,就是不想给这三个孩子留甚么念想,可是妞儿呢,怕是要心心念念地盼着端午吧。
“润姨,你说是不是么,端午妞儿就回来了!”宝妞见润娘不理睬便缠了上去,抱着润娘的胳膊摇个不住,眼眶里蓄满了可怜的泪水。
润娘实在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亏得孙娘子把自己女儿拉开了,低斥道:“你润姨怀着妹妹呢,可不也闹她会伤着妹妹的。”
宝妞长那么大头一次被娘亲训,登时委屈得不得了,“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凭着润娘与她娘亲怎么哄,她就是哭个不住,闹得孙娘子很是不好意思。倒是周慎给她抹了泪,只说了句,再哭我就不同你玩了,她倒立时止住了。
看得润娘与孙娘子万般好笑,正好易嫂子打了水进来,三个大人给他们洗了脸,孙娘子带了儿女就要回家去,润娘也没起身相送,只说“嫂子慢走!”
这里又向易嫂道:“叫阿大他们去请了刘先生过来,今朝咱们新做了清明果。”过去了这么些日子,润娘的气早顺了,况且那日的事也实在怪不到刘继涛身上。
易嫂子端了脸盆子一面向外走一面道:“还请呢,刘先生可不就是在阿哥书房里,因孙娘子在才没过来呢。”
润娘听了先是一怔,旋即心下一甜,嘴上却嗔怪着易嫂子道:“真是的,人来了你们也不告诉一声,孙娘子也不是外人呀!把人家先生晾在书房里算怎么回子事呢。”她一面说一面扶了炕几起身。
才出了内屋,就见孙季文箭似的冲进来,红着眼问道:“润姨,妞儿不会再来了是么!”看着润娘愕然而又无奈的面色,孙季文抹着泪风似又跑了出去。
润娘看着酱紫的厚毡帘,心神恍惚了起来,平时那么顽野的孩子竟也可以这般的细腻,而他的伤心亦是绝决。
正文 六十四、嫌隙
六十四、嫌隙
“怎么了?”
清朗温喃的嗓音轻飘于耳边。润娘垂首轻轻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她再抬眸时眉梢眼角已然换上浅淡的笑意:“我还当你再不踏这门半步了呢。”
“怎么会呢,好好的为甚么不来。”刘继涛的眼底泄出一丝苦涩,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装做这般坚强,不肯让自己看她半点的泪水,而自己呢,在她面前却是越来越不想掩饰情绪,丝丝点点都想让她知晓。
润娘自是瞥见且明他眸底的涩然,心底亦无奈的笑着,自己也不想在他面前竖起坚硬的外壳,却总是习惯性的掩藏起失落与悲伤,也许是因心靠得还不够近吧,毕竟自己是个慢热的性子,而与他亦不过才相识数月。
“那日的事…………”润娘斟酌着字句,缓声漫道:“我实在是被大奎惊着了,才问责于你,后来细细想了你提的法子确是不错,只是让他从军我实在是舍不得。”
刘继涛踱到椅边坐了,从案几上的攒盒里撮了一小把松穰在手心里,拈了一粒送进嘴里,问道:“依你如何呢?”
润娘在他左边坐下。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是想着,等忙过这段日子去,花点钱给大奎办了出籍,打发他到老樟窝子去,他不过是个孩子心性,离得远了自然就丢开了,过个两三年再给他说门好亲事再置办些产业,让他带着鲁妈独自过去,我也算多了个兄弟多了门亲戚走动………”润娘越说越觉着可行,想着三五年后大奎领着媳妇孩子来给自己拜年,咧了嘴直笑,回头见刘继涛闷不做声的,只管拈了松穰往嘴里送,敛了笑,皱眉问道:“你觉着这法子怎样啊,总是出个声啊!”
刘继涛拍净了手上的穰衣,清泉般的眸子直落进润娘渴求赞成的眼眸中,轻笑着反问道:“你自己细想想,你那法子真的可行么?”
润娘眼底的热切瞬间褪去,只余一抹恍然。可行不可行,她又岂会真的不知,然她就是如此,明明已走到了非分开不可的地步,她却还装做可以继续的样子。虽然这几个月来,她好像与大奎并不十分亲近,可是在她记忆中他们已如家人般相伴了一生,是啊自大奎出生便不曾离开过。人总是安于习惯的,有些人一直陪在身边,时日久了便以为这一世绝不会有分离的那日,可是谁又能陪谁到最后呢?
润娘合了上双眼,努力地不让眼泪落下,放在腿间的双手把帕子拧成了麻花。
“你凡事都替人想好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替他想的可就是他要的?”刘继涛的声音虽很是轻柔,然在这寂静的屋里是分外清晰:“你想把他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自己的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真的就愿意留下么?”
润娘猛然睁开眼眸,凝视着刘继涛,问道:“甚么意思?”
“大奎他很有为将的潜质,而且他好像对行军作战这方面也比较喜欢。”
润娘盯视着刘继涛,想从他的眼眸中看出这话的真假:“他喜欢行军作战,我怎么不知道!”话一问完,润娘自己就低了头弱了气势,大奎喜欢甚么不喜欢甚么,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刘继涛见她这般气弱,不由好笑,道:“你不知道么大奎常从书房里借兵书来看。遇上不懂的他又不肯来问我,只去烦慎哥儿,字词上慎哥儿倒都教得,可碰到难一些的词句可就是不成了,他答不出便来问我,起初我还不在意,可问的次数多了,我也好奇慎哥儿毕竟才多大点人,且他问的都是我不曾教过的。我留心了些时日,才发现原来他是替大奎问的。”
“哼!”润娘挑着眉嗤之以鼻,眼里满是不然。心道,就算大奎真的有从军的想法,自己也得想法子灭了他这念头才好,鲁妈可就他这一个儿子,从军?一去经年生死未卜的,莫说鲁妈了,就是自己想想都心疼不舍。
刘继涛倒也猜着她八九分的心思,郑重问道:“难道你希望他一辈子就困在这么个小地方,守着一点子薄产半饥不饱的碌碌一世?”
“碌碌一世怎么了?一家人平平淡淡过和美日子不好么?”润娘的志向本就是混吃等死做个超级米虫,听了刘继涛逼问自然是不乐意了,吊着嗓子怪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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