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瞅着润娘想了半晌,吩咐道:“让他们都到周家的围房院里去,你也跟着知芳一起。”
张婆子倒皱了眉,“娘子不去可怎么成呢?”
润娘惟恐孙娘子又想着要闹自己出去,忙说道:“正是呢,知芳他们都年轻,有张妈妈看着最好不过了。”
孙娘子听润娘把这样大件的事全交给几个后生办,起先是不放心的,后来细想想知芳年岁也不小了,况且平日里看着就是个精明人,再说那知盛自去年冬起,润娘把家里的大小帐全就交给了他,这么些日子还没听他错过。就是秋禾年纪虽小一些,说起话来可是尖利。
再看自己这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的,张婆子也四十好几了,一听见独自办事还就皱眉头,因此这会她反倒想争些脸面了,板着脸训斥张婆子道:“我去做甚么?难道还要我去同佃户们算斤算量的么?你也白活了这些年岁,难道连知芳他们都不如么!”
秋禾听了这话稍一抬眸,扫了孙娘子一眼,再又转了眸光看向润娘,只见她微微笑着。
“秋禾,还不来么!佃户可都来齐了!”知盛又在外催了。
“去吧,记住了,你在外头多听少说话。”润娘打发了秋禾道。
孙娘子也向张婆子道:“你赶紧把咱们家的佃户都带过来,再就是事情你不清楚,别胡乱出声。”
张婆子虽还想再劝自家娘子一齐出去,终于只张了张嘴,苦着脸应了声而退。
待人都走了,孙娘子在润娘对面坐了,绞着帕子不时地朝窗户外头看去。润娘便笑道:“嫂子若是不放心,只管走去瞧瞧也好跟我学一学。”
“瞧你说的这外头悄静无声的,显是谈得不错,又有甚么可瞧的,再说了你家那两张嘴,可是能说会道的,我可有甚么不放心的。”她心里想着适才润娘叫自已在屋里坐着,这会若自己又说不放心,她难免以为自已猜忌她。在这件事上自家可是占了便宜,凡事不理只管坐等分帐,若惹得她心里不舒服了,要再寻这样的好事可是难了。因而她强压下心中不安,故作欢颜。
润娘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只管取了针线筐里的活计做了起来。孙娘子如坐针毡一般,伸着脖子恨不得把窗户纸都瞧破了才好,她正焦急,忽听外头有人唤道:“娘子,娘子…………”
孙娘子忙站起身来,大步抢到门前,才挑起了软帘,就见阿三提着个鱼篓冲了进来,孙娘子急问道:“怎么了?”
阿三倒被问得一愣,润娘放了活计,趴过鱼篓子瞧着问道:“打着了么?”
阿三漾起春阳般的笑脸,语调虽还带着些怪腔却也听得明白了:“可多了,够疙瘩它们吃上些时候了。”
孙娘子讪讪地坐回炕上,瞥了眼阿三,嗔道:“大呼小叫的,害我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呢。”
“他们知道甚么规矩,倒叫嫂子笑话了。”润娘说着话,吩咐阿三把鱼虾养在院中梅子釉的缸里,又叫他把那些死了的和半死不活的鱼虾拣出来。
阿三答应着出去后,孙娘子才道:“不是我说,你家里这些人也该教一教了,一个奴隶大呼小叫的就进了内院,这可怎么成呢。”
润娘微笑地听着,趴到窗台边逗两只疙瘩,不大会阿三拿了只小碗进来,润娘接过一看,全是小手指大小的鱼虾,而缸里的两只龟早就划啦着四肢,伸长了脖子盯着润娘手中的碗了,润娘提了一只小鱼到它们头顶,两个小家伙几乎把脖子都仰断了。
看得孙娘子捂着嘴直笑,“真没是甚么人养甚么东西,再没见过这样的乌龟的!”
润娘扭头向孙娘子道:“这算甚么,养得长久了,有些龟还会跟着人走呢,哎呀…………”说话间,她手中的小鱼已被宝疙瘩抢到嘴里了,贝疙瘩着急了,冲着宝疙瘩的脑袋就咬下去,吓得润娘忙又提着了只小鱼直嚷:“这里有,这里有………”
孙娘子看着润娘这着急的样子,笑个不住哪里还想着担心外头呢!
正文 六十八、一石激起千重浪
六十八、一石激起千重浪
小小的围房院内此时站满了葛衫麻裤的佃户,他们对润娘的强势还记忆犹新,因此脸上都带着惊惶不安,三五成群的凑在日头底下交头结耳,不时地偷眼打量守在院门口比炭还黑的阿大阿二。
“朱先生,你说这会东家又叫咱们来做甚么呢?”
方中才租着周家一洼塘子并半片山坡地,旧年润娘那么一整治,他可是比往年少了许多钱呢,因此他这会着实惶急的很,惟恐周家再要加租
子。
朱儒生心里其实也忐忑着,旧年润娘收回了他女婿的地,这小半年来靠着女婿四处给人做短工,女儿做些针线活补贴,再加上他那小私塾一个月也有四五络钱的进项,一家人五六口人虽不至于挨饿受冻,却比往年艰难了许多。
他打听着润娘并没有把那块地再分给别人,一直就想来求求润娘把地再租还给他们,只是不敢凭空就那么走了来。今朝一大早他听得阿大他们传话叫佃户们过来,便也跟了来,想着等会跟润娘说两句软话,自己再加一点租钱,润娘指不定能把地租还给自己。
他正袖着手,伸长着脖子盼着润娘的身影,方中才却凑过来问话,他自是没好气的横了方中才一眼,道:“东家叫咱们来自然是有事的。”说着踱到院门口哈着腰问阿大道:“娘子啥时候来呢?”
“不晓得!”阿大的回答又冷又硬又快,朱儒生讨好大个没趣,讪讪地走到角落里冲着阿大悄悄地啐了口,骂道:“甚么东西,一个家奴也端架子给我看,呸!”
虽说天气晴好,可时候毕竟还早,那日头稀薄得跟水似的,照在身上一点暖意也没有,佃户们身上的衣衫又单薄,站在院里吹了这么会冷风着实有点冷了起来,先是一两个人问“娘子甚么时候来呢?”到得后来,问得人便渐多了起来,不大会阿大阿二便被佃户们团团围住了。
佃户等得即久,问阿大阿二他们又说不出个时候来,本来就惶惶不安的佃户们都焦急吵嚷了起来,有几个后生甚到想冲出围房院去,亏得院门小阿大阿二又身强力壮才拦了下来。
知芳等人一拐出二门;就听得吵嚷的声音,众人沿着过道行到围房院门口就见佃户们涨红了脸围着阿大阿二两个叫闹,张婆子见着这些脸红脖子粗的佃户,不由得往知芳身后缩了缩了。
“闹甚么呢,你们!”知盛上前一步,厉声喝道。
佃户们被知盛一喝,只当是润娘来了登时收声,然定神细瞧,哪里有润娘的身影,复嚷了起来:“东家娘子呢,咱们在这里吹了半日的冷风,怎么连见也不见咱们么!”
佃户们没见着润娘一来失了畏惧,二来也的确是焦急上火,因此知盛同阿大阿二虽连连喝止,佃户们又哪里听他们的。知芳只冷眼瞅着不做声亦不挪脚,裙裾轻漾直若风拂弱柳。
张婆子缩在知芳后头,惶恐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小声道:“芳姐儿咱们还是先进去吧,那些庄稼人可是没甚轻重,万一…………”她话未说完,身后突地响起一道惊雷:“你们做甚么呢!”张婆子回头看时,只见铁贵、大奎满脸怒容地赶了出来,他们后头还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秋禾。张婆子不由得拧了眉头,这秋禾分明是同自己一齐出来的,是甚么时候跑回去搬救兵的?
佃户们一见面绷铁的大奎登时生出几分心虚来,他们心里想着,这莽小子连本家的官人都敢打了,何况自己这区区佃农,因而嚷声渐低了下来,只嘀咕着:“叫了咱们来,人又不见甚么意思么!”
朱儒生拨开众人,好容易挤到前头来,问着知芳道:“芳姐儿,娘子甚么时候来呢?”
知芳且不答他,使着阿大阿二推开了众人,带着秋禾张婆子进了院子,早有阿大阿二从屋里搬了桌椅出来放在日头底下,知芳拉着张婆子坐了,扬起春花般的笑厣向众佃户道:“诸位莫要多想,今朝娘子叫诸位可是好事呢。娘子想着咱们家的地多是些山地池塘子,比不得人家种庄稼的,只在秋末收租子就成,咱们家若等到秋末收,帐就难算了,到时候难免生出些口角来,倒不如一季一季的收清了,大家都干净。”
知芳此言一出,地上那些佃户登时议论了起来,知芳也不喝止且由他们嘀咕去,周家这些佃户正惊疑地咬着耳朵,突又有一个后生领着十来个人走了进来,后生走到张婆子跟前,道:“张妈妈,咱们家的也都来了。”
张婆子素来只跟着孙娘子打理些家务,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见只这么几个人倒比周家少了一半有余,便问那后生道:“怎么才这几个人呢?”
那后生笑道:“咱们家的佃户多还是种庄稼的,只他们几个因租种着山地,咱们才许他每年交些山货、农货抵租钱,这会即是商量按季交租,与那些佃户又没甚么相干的。”
周家的佃户听着越发疑惑了,议论声便渐大了起来,张婆子看那些佃户也只是眼熟,听后生这么说便含糊地点了点头,知芳却问那后生道:
“这些人租种着甚么地,地里又种着些甚么,你都清楚么?”
那后生听问,笑回道:“这事可是要问张伯的。”
知芳听了后生的话,登生了三分的不悦,她心里想着,这么大件事你孙家管事的却不过来,是看不起这点事,还是想着糊弄咱们呢!只因两家才刚合了伙,倒不好多说甚么,况且那张伯又是张婆子的男人,确实不好当着两家佃户的面驳了他们的脸面,知芳压了压心中不快,向那后生道:“你去瞧瞧,张伯若没甚大事就请他过来一趟。”
那后生的眸光却只管瞟向张婆子,张婆子虽没甚么主意,心想着若叫了自家男人来,岂不是又把自己晾在一边了,自己好容易才得办这么件大事,岂敢轻易就让人的,就算是自家男人也是不行的。
“他事情多着呢,去请他可有得等了,倒不如让佃户们自己说,等会我回去再跟他对一对也就是了。”
知芳微愕地打量着张婆子,却在瞬时间换上了笑脸:“到底是妈妈老成些!真是我糊涂了,妈妈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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