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的灵魂
在大床的旧帐里呼吸,
推出一道道波纹;
我爱被烟炱熏黑的壁炉,
从那儿能听见屋外
春燕的呢喃
或冬天的雨声;
我爱上楼的木梯,
台阶又宽又矮,
已被踩得凹陷,
共有几步,脚最明白;
我爱斜梁已弯的屋顶;
木板蛀空的顶楼
让不复存在的森林
在屋架下梦思悠悠。
我特别喜欢
火炉旺旺的大厅里,
支撑着整座房屋的
那唯一的横梁:
一动不动,劳苦艰辛,
它像以前一样,
为依然相信它的
不安者和欢笑者勇撑屋顶。
它没在重负下折断,
尽管它裂开的腰
已感到伤口渐深,
已经被虫蛀烂;
壮实勇敢的橡树
仍在摇篮的节奏中尽职,
它用人所未知的力量
集中了它最后的精力。
孩子们已长大成人,
可横梁却有点弯弓;
它将弯曲得更甚;
忘恩者将把它投入火中… …
当横梁烧尽的时候,
对它功绩的回忆
也将随烟飘走。
它会完全灭迹,
它将冠以种种别的名字
散布在各类残物之中;
真的死了,因为死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留下。
它像被榨千的女佣
在孤寂中郁郁死去,
它不被人们看重,
完完全全消失。
所以,当旧屋的残片
被扔进炉火的时候,
沉思者感到自己的灵魂
也在木柴的蓝火中焚烧。
牵牛花
你毫不畏惧地听我谈论死亡,
因为希望向你保证死亡沉睡,
在死的阴影中开始的短暂睡眠
结束于群星闪烁的明亮之乡,
如果此话当真,请接受我最后的祝愿,
祝愿我在你之前独自探寻的那天。
别在我闭上的眼睑上栽种
粗壮的大丽菊和骄傲的玫瑰,
也不要坚硬的百合;这些花长得太高。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如此之傲的花朵,
因为我将来只会感到这些强硬的邻居
在黑暗中摸索的根须。
不要玫瑰、百合和大丽花,
把欢快的牵牛花移到我身旁,
它习惯地沿着绿栅栏攀爬,
以在你灵魂旅行的蓝天留下齿痕,
它用你的美搭制常见的框架,
把你的窗变成天上的花园。
这才是变成灰的我想要的伙伴:
亲爱的,当你喊着我的名把它亲吻,
柔软的它会在土中直奔我来;
它将钻过某条窄缝,带着你的心,
轻轻地来到我最后的眠床,
用希望装扮我死去的嘴唇。
乡村之午
羊群不再游荡不再吃草;
牧羊人远远躺在一旁;
尘埃在路上睡着,
车夫在辕上打吨。
铁匠在铺子里熟睡;
瓦匠在长凳上卧躺;
屠夫大声地打着呼噜,
鲜血还残留在臂上。
胡蜂在碗边闲逛,
树枝遮住了山墙;
守门犬呜呜地做梦,
嘴鼻埋在爪中。
吱吱喳喳的自鹡鸰
停止了吵闹。水槽旁
一群自得刺眼的野兽
在蓝天底下晒太阳。
戒尺难以管住
开小差的学生;
蜜蜂杂乱的嗡嗡声
混杂着怨声怨气的ABC……
沉甸甸熟睡的麦浪中,
热风拖着它的长巾,
阳光下苍蝇嗡嗡,
发出竖琴般的声音。
老人们一动不动
死人般呆立门前,
他们手拿纺纱杆
站在狭窄的门槛石上。
这时,从窗口传来
恋人们悄悄的情话,
他们没有上床睡觉,
半夜里也许更自在。
灵与肉
幸福啊肉做的嘴唇!
它们的蜜吻能互相应答;
幸福啊充满空气的胸膛!
它们的叹息能互相混杂。
幸福啊血液流通的心脏!
它们的跳动能互相听到;
幸福啊手臂!它们能
互相伸出、占有和缠绕。
眼和手也很幸福!
眼能观望手能触碰。
人的身体真是幸福,
睡时安宁死时灭迹。
可灵魂啊真可抱怨!
它们从不能互相接触:
就像是厚玻璃下面
熊熊燃烧的烈火。
在它们黑暗的监牢里,
这些火徒劳地互相呼唤,
它们觉得彼此很近,
可是无法汇成一团。
有人说它们永恒长生;
啊!只要最终能够结合,
它们宁愿只活一夭!… …
哪怕耗尽了爱而熄灭!
早晨醒来
假如你属于我(不妨做个怪梦!),
我愿每天早晨在你之前醒来,
以便支着肘,久久守着天使般熟睡的你,
轻轻呢喃,如一条遥远的小溪。
我将漫不经心地走,把蔷薇采摘,
然后默不作声,满心欢快,
耐心地把你护着胸的双手分开,
以便吻着你的眼,把花塞进你手中。
在上帝最为宠爱的东西中,
你惊奇的双眼将把大地认出,
接着,初现的目光向我射来,
充满你的心,充满我的礼物。
啊!你熟知他的爱,理解他的痛苦,
他将在旭日东升的时候,
把一束尚无影子的鲜花放在你胸口,
让你一醒来就能得到幸福!
最初的哀伤
我想起那个时候,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母亲
为什么老是一身着黑
。
当布满阴影的衣柜打开,
我感到一阵茫然的忧虑,
因为我看见深色的裙子边
挂着也是深色的长巾。
从前光彩耀眼的衣物,
如今镶上了黑色花边,
母亲当年穿的一切,
全笼罩着她的哀伤。
悄悄地,不知不觉中,
黑暗从眼里落到心头;
它向我显露着某种
永久无限的空茫。
当我奔跑在
孩子们游戏的草坪,
我欣赏他们欢艳的罩衫,
羡慕那蓝色的方格图案;
因为神圣的痛苦已经
把黑纱放在我的身上,
我已带上了它的礼品:
全然不知地陷入哀伤。
行业歌
从事伟大而祟高的艺术的孩子们,
扶犁的、拿馒刀锉刀的人比你们幸运!
他们的日常苦痛,
每天都得到减轻;
而你们,脑力劳动者,双手轻松,
可被工作折磨得半死。
庄朴的农民为他人耕耘播种,
他们的劳动比你们艰苦繁重;
可他们得到自己的一份,
以用来养家糊口;
而你们,唱着歌编着轻盈的花环,
饿死在收获的金秋。
夜色朦胧,满脸通红的铁匠,
一头大汗,火烫的木炭烤着他的嗓;
可他喝着酒,大杯里
土酒从不见干;
而你们,镂刻着精巧的金杯,
饿死在空空的厨房。
苍白的织布工,弯腰在布前,
他从不观望星星月亮和蓝天;
可他有衣遮身,
不会感到寒冷;
而你们,用轻盈的花边编织着美梦,
冻死在漫长的寒冬。
大胆的砖瓦工.一层层,
把生命系在细氏易倒的脚手架上,
他经常冒着危险;
可后代有屋有房;
而你们,虽然把轻梯架向上帝,
没有家你们会死亡。
什么都比不过人家,可与世无争,
当夜幕降临.任务完成,
回到壮实的主妇身旁,
幸福无虑地爱着她们;
你们用轻抚纠缠着灵魂,
温情将使你们丧生。
印记
据说母亲们怀孕之时,
她们心中的愿望,
哪怕无稽荒唐,
也会在孩子身上留下标记;
但愿这所标之物,
正是她们梦中所盼,
这印记与日俱增,
什么也洗它不去!
形成于分娩之前、
奇怪或崇高的心愿,
因为它刻在肉中,
可用印记标示灵魂。
你呀你,我的恩人,
你把痛苦留给了我,
在孕育我灵魂的那天
你怎么任性又残忍?
当你爱着我却不认识我,
脸色苍白,已算是我的母亲,
那时,也许有片云在飘,
如同蓝天上的白鸟。
你难道没说:“带我去那儿!
那是我欲逗留的地方!”
那里的绿洲非人间所有,
永恒使得你流泪哀伤。
你喊道:“给我翅膀,翅膀!”
你因昏厥而站起… …
就在那个时候
你感到我在颤抖。
我整个生命正由此而来,
神情恍惚,虚弱朦胧,
我渴望远处的天堂。
这愿望直伴我始终… …
最后的孤独
在这生者的大型化装舞会上,
没有人讲实话,没有人迈真步;
用来表明思想的语言披着伪装,
脸成了线条精美的面具。
可到时候了!身体不再盲从意志,
不再把动作给予散乱在远处的灵魂,
它突然可怕地沉睡休息,
不再是意志的同谋,而是证人。
于是,曾被意志力抑制的
大批大批晦涩的潜意识,
像乌云在额上升腾飘逸,
已开写的著作其真正动机就在那里;
心爬到脸上,脸上优虑的皱纹
不再与微笑的线条相混;
目光再不能使眼睛撤谎,
没有讲过的话出现在嘴唇。
是坦诚的时候了。朴实的尸体
保留着咽气时最后的模样,
人,一旦被迫恢复了本来面目,
对他的熟人来说是那么陌生。
最欢快的笑变得伤心,
最严肃的人有时也辞出笑容;
人人真诚无比,寿终正寝,
是死者的诚实使他们感到惊恐。
{战争印象}
血之花
我们在杀戮在打仗,
太阳却创造了春天:
不久前士兵相残的地方,
长出了美丽可爱的鲜花。
虽然尸体遍陈,
虽然腐臭难闻,
盛开的花瓣
仍像去年那样清纯。
大地饮了这么多鲜血,
常春花怎能变蓝,
再生的百合怎能洁白,
雏菊又怎能还是白色?
给花儿着色的液汁,
既然全是人血汇成,
盛开的那些花朵
怎会没有红色的迹痕?
难道它们不觉得
被侵占的旧花坛之耻辱,
从它们的家乡深处
一直来到花冠之上?
陌生人当面把花折断;
没有一朵花不恨他们,
陌生人来时,花儿不开,
为了不向胜利者献媚;
没有一朵花不对蜜蜂说:
“我现在无香无味!”
对弄醒它的蝴蝶说:“
如今我很讨厌你!”
在这无数可怜的孩子丧生、
给人类带来无穷灾难的平原,
没有一朵花不由于羞耻
而退去身上艳丽的色泽。
花儿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