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我打算作进一步了解的是,究竟那个巨型商业计划是什么?
陈家辉是个极懂得看眉头眼额的年轻人,他知道我并不满意他的答复。
我甚至会以为他刻意隐瞒,对关照及器重他的人都不供给有用情报。
他会想若真有此误会,可不得了。
年中,经陈家辉手为我的家族基金掌管各项金融投资,收益是相当丰厚的。
若然失了我这个大主顾,影响非轻。
于是,他主动地提了一个建议:
“我虽然不知道计划。然,不妨趁假日好时光,心情和时间都有空档,我和你来个推测游戏。”
“怎么个玩法?”
“猜他是买货还是卖货,我和你两军对峙。”
“除了买和卖,不可以有其他合作方式?”
“我相信那方面的可能性很微。”
“为什么?”
“世纪末,在本城的投资差不多只有两个动向,其一是决意在此倾囊投资,全面看好;其二是不押在这东方之珠上头了,趁这几年尽情套现,另作打算。”
“不可以一边走一边留?”
陈家辉说:
“不可以了,早几年有很多人的确作此打算,声音两边走,资产分一半到外头,精神关顾两面,结果呢,港内港外都变成势力不足,跟商业对手较量起来,是吃亏得多。你是知道的,这几年来,只带挈了那些与本城共存亡的决斗之士。”
说得对,不要说具规模的一些外资机构,肯继续投资,抑或全面撤退,决定所带来的盈亏,太显而易见了。就是个人或家庭,选择移民的,现今再打算回头发展,已经太迟了。
不是吗?两年前卖了太古城去买温哥华富贵门的房子,现今卖掉温哥华的房舍回来,就只能住到柴湾,还要少几百叹面积。
反而是叠埋心水,不再回顾,干脆以外国的投资与居住环境为依归,还可以谋得安乐。
如此说来,现今本城与海外人对香港的心态是转变了,都不打算买什么保险,只当押在轮盘上,看自己对开大开小的眼光。
影响所及,外国投资家亦复如是。
日本对香港的信心,若以投资数目作为透视,则是相当强劲和可观的。
若干年前,大抵是五年前吧,预测日资从九十年代开始,在本港的总投资额会超过其他外来资金的百分之三十五。
根本还是八十年代末,就已超越此数。
九十年代开始,声势有增无已。
无他,只一句话,日本人在香港赚到钱,就这么简单,商家人是以金钱挂帅的。
我和陈家辉都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不要纠集太多其他因素去定夺走向,以金钱为指标,其实最简便。
我基本上是同意陈家辉这个看法,于是说:
“依你看,洛克的意图究竟是买还是卖?”
“我让你先下注,选大小。”
掷毫决定胜负的话,如果一人押一面,当然有得赌。否则两人都认为其中一面会胜出的话,就没有战局可言了。
我答:
“多谢你承让,我不打算掠美,宁可附骥尾,追随你的意见,化干戈为玉帛。”
陈家辉笑,他当然知道我其实是想探听他的口气,以及透视他的想法。因为他跟洛克接近之故。
“这样吧,我们玩这个游戏,就由现在开始,你我毋须相让,拿张纸来,把我们押买还是押卖写在上面,摊开来看。”
我听陈家辉语调轻松,再加上周围环境畅舒,风和日丽,心情也大好起来。童心一起,就说:
“好哇!公平决斗。”
说这话时,我现了一个顽皮相,不但倔强,而且好胜,又有几分孩子气,神情与平日必然大异其趣。
陈家辉有半秒钟的时间陷入五里雾中,一时回不过神来,不知所措,直至我向他递过一张小纸。
“来,快写,快写。”
于是各自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来,一、二、三,我们摊开纸来揭晓结果。”陈家辉说:“看我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我笑,还带一点紧张。
两张纸一摊开来,有相同,也有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陈家辉写英文,我写中文。
而相同的是意见。
两人都写了个“卖”字。
无疑,洛克的意图是来港兜售英国之物,多于在港投资购货。
这样说,我们就比赛不成了。
事实上,这个推断当然有理由支持,洛克除了在这个行动上虽仍是保密,但从蛛丝马迹看,已可寻出意向。
造成这个相同推断的原因,其一是英国人对殖民地的态度。
有历史作为见证这个原有“日不落国”美誉与傲称的大国,版图日渐缩小时,他们对分手的地区与国家,所采取的态度相当一致。故意或无意遗留下来的棘手问题,令当地的政治与经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不知会不会是过分地以小人之心度君之子腹?人们无法禁耐得住质疑的情绪,认为英国人渴望在殖民地独立后制造一种今非昔比的光景情势,以显示他们帝国的威力无穷。
当一个人、一个机构、一个政府、一个民族有了历史见证,造成了一个观念及印象,就会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压力,难以投信任之一票。
历史越长,事件越多,证明越足,就造成信心越少,这是对英国的心态。
同样,中国也有过让海外侨胞震栗不已,甚而惊惶失措的历史事例。
不过,有三点让本城人对中国的顽固观念放缓。
其一是血浓于水,爱国情浓到底在感情上有偏心表现。
其二是世界大势所趋,社会主义社会的修正步伐已不会呆滞不前,现今更来开倒车,每况愈下的可能性是极微的。况且,中国对香港的处置是一项国际承诺,堂堂大国,焉有背信弃义之理?何况,今日中国市场之吸引,是各国承认的,中国不会不趁此良机强化自己,励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其三是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带给本城人的忧虑,日子还不及源远流长的米字旗号国的影响。且中国国家领导人近年的开放言论与行动,亦有效地冲淡了人们的疑惧心理。
换言之,对英国会全心全意为本城的真正美好前途而不再理会一己之私的信心,还是相当薄弱的。
既如是,我与陈家辉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不会赌英资机构在受到民族性格作用与历史影响的情况下,还以积极投资本港的态度去作九七年后依然繁荣安定之支持。
这是第一个令我们认为洛克只会卖东西,不会买东西的理由。
其次,就是洛克的行动,透露他动机的端倪。
一般情况下,有好货,不怕没人光顾。口袋里有钱,亦不愁没有好货买。
以上的道理成立,就等于说洛克如果有好货要卖出,或准备大破悭囊大肆在市场收购,他的架子可以装得老大。
再说句并不客气的话,我与陈家辉在金融界任事以来,很难遇上一些鼻子不是朝天花板方向,要拨开头发才能找到眼睛的英国大银行家。
先天与后天条件加在一起,那位洛克伟力先生以杜比银行主席之尊,犯不着通过陈家辉,暗地里叩我的门。
如此说,就可能显示纡尊降贵的目的在于兜售平凡货色,以求脱手,或者利用机会,捡些便宜。
这是第二个原因令我们定夺洛克的企图。
再下来,也还是在于洛克的态度问题,更加是与第一个和第二个原因有关连。
简单一句话,英国人如无必要,何必要跟中资联手。
洛克专诚造访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想见他是非求我的帮助不可。
既已在言谈中表白了不是意图收购利通银行,那就更落实他是寻买家以推销货品了。
我笑着对陈家辉说:
“我们连良性竞争也办不到。”
“缘分问题,注定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我们还可能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可以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第二个猜测应该是兜售的物品。”
“可以这么说,再下来就是兜售的对象。”
“你认为洛克打算卖什么?”
“只有两类可能,其一是他的大本营,另一就是他在替大客户的企业脱手而奔走。”
前者指银行卖股,后者是指有其客户把企业按给银行,到头来难逃清盘的命运,银行不就急着要接头买家套了现,才可以回笼借贷。
“照理,二者的可能性皆有,难以估量。”我说。
“在这个推论上,你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这就是说,我以银行家的身分,容易体会到客户经济有严重困难发生时,银行的态度与手段。
当然,银行是否需要亲自动手找生意的新买家,在于贷款合约的规定。
一般来说,就算要为客户留意出让机会,也不会到达一个非急急办妥不可的地步。
若然到这田地,除非银行是次贷款回不了笼,会引致根本动摇。而这个可能性无疑是较低的。
银行贷款额与他们流动资金在比例上有严格规定以确保银行的安全,除非远远超越这个范围,才需要顾虑。
既如是,一家客户生意出乱子,再热心的银行主席亦不必途长道远来向一个并不太相熟的同业对手求助。这道理是完全讲不通的。
洛克或许是想我以私人身分去做买家。这个估计比较合理,但,回心一想,那就更没有理由是非我不可了。
可见推销的货色不属于客户,而是自己的直属生意,直接点说,就是杜比银行了。
“家辉,若非庞大的英资企业求售,不用试探到我对中英关系的敏感性问题,这是我的看法。”
“对,完全同意。然则,我们是否同意洛克是打算向你兜售杜比银行?”
我很慎重地再思考了一阵子,才点了头,说:
“我看这个可能性极高。”
陈家辉没有做声。
“你是另持异议?”
“不,不。”陈家辉连忙否认,可是也没有再解释下去。
我对商业游戏早已经由习惯变成迷恋。这样子把业务对手的意图抽丝剥茧地分析,令我觉得有趣且兴奋。
陈家辉在态度亡稍出异样,我就非常敏锐地觉察到,说:
“你一定另有看法。”
“可以这么说,,洛克如果要向你兜售杜比银行,那天他的试探口气与方式未免太转弯抹角了,我觉得事件不可能那么直截了当,是宗简单的收购行动。其中的跷蹊则无法想象出来。”
我连忙点头,很觉得一言惊醒梦中人。
陈家辉随即稍稍俯身向前,问:
“能否坦白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