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帘幕后的人影,端静皇后心里暗叹,自己枉以为是琵琶高手,想不到竟比不了这个侄女十之一二!今日奏此曲,众人皆以为贺陛下雄兵伟略,自己听来却是哀伤三吴之国殇,这侄女实在非同一般。
木含清怀抱琵琶敛衣起身,身后长长的披帛逶迤铺展,步履从容沉静迈上玉阶。
殿内唯闻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突然先后两声玉杯落地,碎响有声,原来是靖王失态,抬身欲起,碰落手边的酒杯;另一边平城驸马手里的酒杯也砰然落地而碎!
第五十四章 暗流
长庆殿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中,没人说话。
不过沉默瞬时消失,木含清伏地而拜,帝后温颜赐坐。
有数人蓦地松了口气,凝滞的气氛在帝后温和慈爱的声音里慢慢放松下来。
木含清低垂的眼眸扫过靖王沉沉如水的面容,心中的不安、慌乱在淡淡的微笑中没有表露丝毫。
靖王早已恢复了常态,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再向木含清那里看一眼。
偶尔转眸,木含清便会看到靖王略略削瘦的侧脸。扫过席上,除了埋头饮酒的靖王,耶律楚飞、耶律楚雄、陌生的平城太子、他身边英俊的年轻男子都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看来。
乐府的乐工们又奏响了喜庆的曲子,宴会重又在喜意洋洋中继续觥筹交错。
目光扫过几个王子,都蓝帝笑着语带调侃的说:“今日朕的圣诞,除去晗儿和昭儿送了自己手制的大弓和马鞍为礼,怎么不见雄儿和飞儿的礼物啊?难不成封了亲王反倒吝啬起来了?”
殿上众人闻言面上均隐约含笑,看来今夜陛下的心情不错。
端静皇后也凤目盈笑,看着两个因被点名而出列的王儿,有丝好奇,这两个长大的孩子,特别是年年来讨教的耶律楚雄今年竟也没有来景坤宫讨主意,他们会献上什么样的寿礼?
耶律楚雄俯身施礼。面上笑容浓淡适宜,微微有一丝得色,从袖中取出一柄玉扇,目光瞬间扫过木含清低垂的花颜,声音轻快的道:“儿臣以此扇为礼,恭祝父皇圣寿无疆,我漠北盛世长存!”
看见年年重礼的长子谨以一柄玉扇做了寿礼,都蓝帝有些意外,点手让身边的内宫总管把扇子接过来。
展开,只见上面淡淡几笔勾勒,隐约是劳作的农人,旁边一笔草书,几行小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再看几眼,都蓝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儿长大了,有长进,懂得珍惜民生,爱惜民力,朕心甚慰,这礼朕收下了,赏!”
耶律楚雄施礼退下:“儿臣谢父皇赏收。”转身时目光又扫过那处,木含清只是垂首低眉,面上波澜不惊。
“飞儿你的礼物呢?”见耶律楚飞淡淡扬眉,唇角轻笑,却袖手为礼不见动静,都蓝帝循循善诱的问道。
“儿臣的礼物已经奉上了。”耶律楚飞的回答让都蓝帝一愣:“朕未曾见啊。”
耶律楚飞俯身问道:“今日宴上多了几样从未见过的菜肴,父皇可曾留意?”
“哦?”都蓝帝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御案。今日的御膳除去肉食,多了一味极为爽脆可口的素菜,凉拌的酸脆微辣,很清口;与肉食同炒的颜色鲜亮,口齿留香,看来是做法不同,材料却一样。刚才自己还想有新菜,御厨很是尽心呆会奖赏呢,原来是二儿作为。
遂点点头:“不错,此肴爽脆,合以肉食,别有滋味。”
耶律楚飞点头:“此菜名唤‘如意菜’,乃是黄豆浸入温泉水所生。我漠北日常饮食以肉类为主,素菜极少,此菜做法简单,仅需几日便可食用。而且此菜消气和胃,祛湿清热,对身体极为有益,漠北多豆类,且廉价,儿臣恳请父皇将此菜之做法颁行天下,以利民生。”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举之齐眉。
都蓝帝用银箸夹起一棵菜,细细看了看,黄首白尾,形似如意,不由笑着颌首:“王儿用心,朕准你所请。”拿过总管捧上的奏章翻了几下:“想不到这小小的豆儿竟能解决我漠北素菜不足之苦,来人,赏!”
耶律楚飞跪了谢赏,“儿臣祝父皇一生如意。”手里拿的,是刚才跪在脚边的内侍手里捧着的一个平底的玉钵,里面一丛脆嫩碧绿的豆芽正生机勃勃。
从此漠北的豆子再不是廉价的马料,一跃成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如意菜。又因为是皇帝圣旨推行,百姓又称其龙须菜。
今年两个王爷的寿礼都别出心裁,下面的诸大臣明白,东宫之争正悄无声息下暗流涌动。
木含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颇为烦恼。靖王的若无其事刚令她安下心来,对面平城太子身旁那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却一直紧紧盯着她,面上似悲似喜神情复杂。
手指在广袖之下轻轻握紧,木含清尽力忍下心里的不自在,这人,目光灼灼,怎么这样紧盯着人呢?
好不容易宴会散了,回到凝光殿,木含清已经汗湿重衣,沐浴后换了衣衫方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靖王在殿上分明已认出自己,却没有吭声,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的打算?是纠缠,还是罢休?此事如果传回北安王府,那雄兵在握的北安王又会是什么想法?安澜朝廷会怎样处理和北安王的这笔糊涂账?如果靖王质问,自己是承认不讳还是咬牙否认?……
叹口气,不管如何选择,都是麻烦。正想的头疼,侍女来报:“启禀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木含清应了起身迎出门去,端静皇后已经急匆匆踏了进来,一见木含清就欣喜的笑着:“永乐,你看谁来了!”眼角微红,仿佛刚刚喜极而泣过一般。
木含清闻声转头,皇后身后闪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第五十五章 哥哥
平城国都城南平城是典型的南方水城。所谓四面荷花三面水、一城春色半是花。气候温和,风景秀丽,河湖密布,水波粼粼,鸢飞鱼跃,游船穿行。更是自古喜植荷莲,河面绿叶亭亭,湖畔垂柳依依,杨柳荫浓、荷花满塘,远山近水与晴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般优美宜人。
平城立国的前身是平南国,战乱时王室昏庸,奸臣当道,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后节节败退之际,原为护国大将军的三军统帅铁木真被手下黄袍加身,拥立为王,绝地反攻,居然用南地多水之利击退安澜兵马,遂成鼎立,稳居西南。几年经营,国力大增。
南平城三面环水,城内也是河网密布,平常人家甚至以小船进出。初来乍到者很难辨认方向和位置。
但是在城里,有两个地方是无人不知的。一是建于马鞍山下的皇城,另一个是建于小西湖边的护国公主府。
说起这个以皇帝登基前的名号护国为封号的公主,平城人无不交口称赞。十年前,平城立国之初与安澜打的最艰难的一仗,眼看箭尽粮绝时刻,当时年仅九岁的护国公主铁木华筝向父亲献策,草船借箭、挖莲藕为粮,堪堪转败为胜,避免了一场国破家亡的惨剧。
铁木真为奖赏女儿聪明奇智,特封以护国为号。及至长大,不仅姿容俊秀,而且不爱红妆爱武装,竟是带兵的好手。睿武帝和谢皇后仅此一子一女,爱逾性命,竟就让女儿做了京城禁卫军统帅,成了平城乃至天下的传奇。
眼看女儿长大,皇帝和皇后为了遴选驸马苦费心思,但公主扬言,非天下英雄不嫁,一拖就拖到了十九岁,皇帝皇后急得唉声叹气,护国公主却依旧较场练兵其乐融融。
忽一日,禁卫军在城中抓了一个打死人的少年,据说是一家富户的下人,看不惯街头混混欺男霸女出手误伤。
南地民风雅致,就算打架也习惯对骂而已,少有打架致死的事件。于是护国公主亲自主审,不想,竟一眼看中了这个破衣烂衫、浑身脏污但容貌俊秀、气质高贵的罪犯。于是直接就拉回公主府,沐浴更衣之后,便留在身边做了近卫,细细观察之下,竟是文武全才,不由大为倾心,奏明父皇母后,招为东床驸马。
新婚燕尔,侬我情多,少年才对妻子吐露真情,原来竟是三吴的失国太子夜慕枫,被仇人追杀逃到平城,化名凤昭明,隐身富家做奴仆藏身。
公主益发怜惜,夫妻感情越发浓密。
前些时日,在漠北的间人密报,说漠北国寻得三吴永乐公主,夜慕枫欣喜不已,所以撺掇太子出使,自己随从来了漠北。
长庆殿上一见木含清和母后绝似的容颜,当即失态;酒宴之后,便递手本暗地请见皇姑母端静皇后,一说来意,皇后大喜,拉起侄儿便来了凝光殿。
挥退侍女从人,端静皇后一手拉着一个,喜极而泣:“你兄妹团聚,姑姑也放心了,想你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当可安慰。国破之后,昭明为何不来漠北,反而南去?”
夜慕枫低低叹了口气:“姑姑可知三吴为何如此不堪,几个月便城破国亡?实在是父皇被人蒙蔽!兵马大帅便是心怀异心的佞臣,暗通敌寇,焉有不败之理?”
“哦?姑姑只听说兵败如山倒,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这衣冠禽兽是何人?”端静皇后沉声问道。
“姑姑可听说安澜山贼张凤坡?正是此人。三吴国破,此贼谋求自立,却不料被安澜乘机打败,只好藏身做了山贼。侄儿一直被他的人追杀,安澜漠北临界处又是他的地盘,所以侄儿不敢冒险来找姑姑。”
看着眼前和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木含清心里情绪复杂,无怪乎长庆殿上看着有些似曾相识,原来自己和这个“哥哥”的眉眼间的确带着几分相似。
华彩的琉璃灯光下,夜慕枫的肤色略显白皙,微挑的眉下一双细长凤目,虽沉静,却浮沉中轻扬光影万千,发散着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挺直鼻梁薄薄红唇,搭配的几近完美。一个男儿容貌如此,怕是连寻常些的女子也要自愧弗如。
他手里握着一盏玉杯,在木含清看过来的时候,轻扬薄唇,笑得极为温柔宠溺,声音里也是柔情万种:“妹妹……”
木含清轻轻的笑笑,低低唤了声:“哥哥”,便又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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