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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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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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值班,放心多了。妈还在昏睡之中,一夜平安无事。就是双手老在胸前缓缓地,不停地绕着圈子,双脚也在被子里乱蹬乱踹。我们怕她乱抓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断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按她乱动的手,最后只好把她的手用绷带固定在床栏上。可她还是蹬掉了脚背上的输液针头,也拧下了手背上的针头,蹭得被单上都是血。幸亏特护的技艺高超,没让妈受什么痛苦又把针头扎进了静脉血管。 
  仅仅为了这个,除去规定的酬劳我又多加给她一百块钱。 
  妈的血管本来就细,特别肘关节内侧,正是静脉注射的常规部位。年轻时做静脉注射就很不容易,上了年纪血管发脆以后做起来就更难了。常常会把静脉血管扎穿,注射的部位就会红肿瘀血。 
  刚进医院的时候,周护士给妈做静脉注射,在肘关节内侧找不到清楚的血管,只好改用手背上血管,但还是扎穿了。妈的手背不但肿起很高,还大面积地瘀血。当时我不在医院,事后隔壁陪床的大姐相当郑重地提醒我注意。 
  我明白那位大姐的好意,可是我没敢追询,这是经验使然。这种无关宏旨的事如果件件纠缠起来,到头来还是妈身受其害。何况周护士还有些内疚,以后再来发药、量体温、打针什么的,总是找些话来搭讪。 
  都以为妈受病的影响,糊里糊涂地分不清什么,护士们对妈说话,难免像对弱智儿童。有一次周护士也这样问妈:“你还认识我吗?” 
  妈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等周护士走了以后妈就爆了个冷门:“我还能不认识她!” 
  反过来说,要是我的手臂被人扎成这个样子,不管后果如何,妈非先就这件事情表个态不可。 
  妈比我有主意。一九八七年患黄胆性肝炎住院的时候,每天都要输液。护士总是拖到十点以后才给她输,每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还输不完,她就没法起来打饭。而我一般下午才到,她不得不经常麻烦病友,为此妈要求护士提前给她输液,以便赶在午饭前输完。 
  护士不理会她的要求,她就来了个绝食,这才引起护士长的注意,不但提前了输液的时间,态度也好多了。 

           ※        ※         ※ 

  妈手背上的大块瘀血,是不是早就预示她的凝血机制不够健全?我那时要是能预见这个信号带来的后果,就不会同意手术了。 

           ※        ※         ※ 

  所谓特护,并不是医院里专有一批干这个事情的人,而是护士们的第二职业,全靠自己挤时间干。白天不能耽误正常工作,晚上还要值特护的班,几乎是三十六小时连轴转,人是很辛苦的。 
  我们这位特护虽然不断冲盹,但都能及时清醒过来,给妈量体温、量脉搏、查看各方面的体症。尽管查下来的情况都很正常,我还是一点不敢懈怠,眼睛连眨也不敢眨地注视着妈的动静。 
  按理有了特护,我就可以大撒手了。可我觉得让她服侍妈的大小解总是不妥,还是由我亲自动手为好。 
  按照妈的脾气,我本以为她会拒绝他人、包括我在这方面的服务,没想到她什么异议也没有。大概到了这种身不由己的地步,也只好听人摆布了。 
  这一夜算平安地过去了。特护交班以前,说是要给妈换上干净的被单,因为被单上粘了不少妈的血。我问妈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换,她说妈用不着起来。只见她一个人把妈翻过来又翻过去的就把被单换好了。真不愧“王牌护士”之称。那个早晨,是我记忆中一个非常明媚的早晨。九月二十五号换了一个特护,不可能老是“王牌”一个人盯着,她还有她的本职工作。下午,我发现连接道尿管的口袋里尿量很少,心里一惊,以为妈的肾功能出了问题。后来才发现是妈把道尿管蹬下来了,漏了一床的尿。我知道这个特护是外院来进修的护士,怕是做不了什么主的,只好先在床上铺一块塑料布,塑料布上再垫上厚布垫,不过妈还是等于睡在尿坑里了。 
  这个晚上,妈的两双手还是像绕毛线似的在胸前绕来绕去,我们又用绷带把她的手固定在床栏杆上。迷蒙中妈也曾想把手从绷带里挣出来,但我们总是给她绑了又绑。 
  这一夜,也算平安地过去了。 
  九月二十六号,星期四。白天没有给我们安排特护,护士长说抽不出人。完全由我这个没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人顶班。白天还好说,大夫护士全在病房。到了晚上怎么办?护士站又只有一个值班护士。我一再请求护士长晚上给我们安排一个特护。 
  这天,妈的神智渐渐地恢复过来。我问她头疼不疼?她说不疼。又问她头晕不晕?她说不晕。又不断伸出手指考问她:“这是几个手指?”妈都能做出正确的回答。妈就不只是高兴,而是兴奋了。虽然她不说什么,我却看得出来。 
  比如手术后本应多睡,就是她自己不想睡,她那经过大手术的身体也会自然调节她的睡眠。 
  可她居然就睁着眼睛。她是舍不得睡呀,那等于是死而复生的体味她一分钟也不想放过,更何况她做的本是别一番准备。 

           ※        ※         ※ 

  晚上,“王牌护士”又来护理妈了。 
  幸亏是她来了。 
  我立刻告诉她妈睡在尿坑里的事。她马上就找来干燥的褥子和干净的床单,甚至还有被套、枕套。为了大换卧具,我们把妈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坐在太师椅上。这时我才看出这次手术对妈的影响之大。她力不能支地瘫靠在椅背上,颈子软软地歪着,全身都显出在种种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中,将一切丧失殆尽后的了无生气、颓唐和烦恼。 
  待卧具换完之后,妈才又睡在了一个舒适的床上。 
  由于前两夜都平安无事,我想第三夜更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何况还有“王牌”特护,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我把折叠床撑在阳台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很快就被惊醒了。 
  妈不安地折腾起来。 
  持护又是给她量血压,又是给她量脉搏。我紧张地查看妈的全身,发现妈的刀口出血了,而且越出越多,把包扎在头上的绷带都湿透了,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特护,她赶紧把值夜班的王集生大夫找来,王大夫打开头上的绷带,我看见妈左半边刀口对接得很好,缝得很光滑,针脚很小也很匀称。不过两天半的时间,已经长牢了,果然如妈所说:“我的皮子可合了,很容易长上。”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右半边的刀口不但没有对接好,缝得也很马虎,以致刀口两边的头皮向外翻着。鲜血正是从这里的每一个针眼往外直冒。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吓得两腿发软,趴在床栏上哭了起来。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王集生大夫只好又在妈右半边的伤口上补缝了几针。 
  如果说妈最后是因为凝血机制的紊乱,引起某个要害部位出血从而造成猝死的话,那么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凝血机制的紊乱呢,会不会是由于右边伤口没有缝好、再次出血的打击造成的? 
  也许不能这样说,但也不能不这样说。 
  上帝一定知道,可是它却不告诉我。 
  我的朋友人民医院的张主任说,这个晚上的刀口出血,无论如何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不祥的信号。 

           ※        ※         ※ 

  妈对王集生大夫在她头上的操作不但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胡言乱语起来。 
  “你们要秉公办事!我就这一个后代……”是横下一条心血战到底的气势。听这话音,好像是我遭了什么难,妈正不惜牺牲地为我伸张正义。即使在她昏迷状态,为我牺牲自己也是在所不辞。世上唯有这份真情,才叫做溶化在血液中。 
  又说:“你还是我亲生的女儿呐,怎么就把我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扔在大马路上,让那么多人站在两边看我……” 
  “你们这是骗婚……怎么扔给我一个红裤衩……” 

           ※        ※         ※ 

  补完这几针,流血才止往了。但是王集生大夫很不放心,他担心血会回流脑膜,再从刀口进入颅内。嘱咐我明天一早一定去做一次CT检查,看看颅内有无血肿。 
  血虽然止住了,快天亮的时候妈的心率开始加快。快到多少,我不清楚,幸亏特护很有经验,又把内科的值班大夫请来了。值班大夫正好是内科主任。张主任听了妈的心脏,说没问题。护士们也说,张主任要是说没问题,那就真是没问题。我想既然护士这样说,说明张主任一定是位医术高明的内科大夫,就没再把心率快的事放在心上。 
  比起妈对我的恩情,我对妈的关心太不够了。当时我为什么没再追问一句:既然没问题,为什么心率会快呢?这难道不是一个当时最应该问清楚的问题吗? 
  如果当时我能追问一句,也许就会引起大夫更多的考虑,没准就能及早发现妈的问题,也许就不会酿成后来的大错。 
  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所分析的,那一夜就是不幸的开始。 

           ※        ※         ※ 

  九月二十七号,星期五。一早就推妈到CT室去做检查。没有帮手,还是得求助于隔壁那个陪床的小伙子,可我们两个人还是没有力气按照大夫的要求,把妈的头送到指定的检查仪器的凹槽中去。我伏身抱着妈的头,又要使劲把妈往仪器里挪,又怕过于使劲把握不住平衡,哪只手不小心碰了妈的伤口,或哪只脚落空一个跟头摔下去,两手一乍摔了妈。所以要特别注意保持平衡,并且由于这样努着劲而紧张得浑身发抖。 
  我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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