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是进口的,有尺把长,平时丁丽和田平须两人分食方能吃完一根。
然后他还必得吃下四片面包,烤过的,涂上黄油。
读者诸君,要计算张儒先生中饭晚饭的食量,请按早餐之比例推算。
多吃点饭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丁丽老家的乡间有一句很粗陋的俗语道:
“食多污多,稻草灰多。”
张儒先生白天忙着吃,晚间便忙着穿梭于卧房与厕所之间了。
没有护理经验的田教授一家人尊重老人家的隐秘,不晓其厉害,最初三天任由
他自理起居,三天之后,田家卫生间就由白转黄,遍布恶臭,秽气弥漫,波及全套
三房两厅,丁丽终日里左手执布,擦拭;右手抓着空气清新剂,喷撒,也还只是起
一点稀释遮盖作用,正气是不敌邪气的。
终于,田教授只好再为他的爹请了一位护理工,男的,专职老人如厕业务。
因为犹如医院里的专家门诊,大街上的专卖店,专业性强,男护理又稀有,所
以不得不付出了比那过去的28个保姆中最贵的丁丽还要高上一两倍的薪金。
“钱的问题嘛,现在我们家是无所谓的了。”田教授说。
但是他不去动用那100 万澳元,将那钱全都存入了银行。
“将来用这钱干点大事。”他说,“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事,也一定是对我们
田家有益的事。”
第十二章
田教授认领并赡养了生父的新闻,让我们这个大学家属区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兴奋焦点在那个100 万澳元上。
一时里,我们大家都熟知了澳元与人民币、澳元与美元、甚至澳元与欧元的兑
换比价。从2002年年中开始,澳元强劲上扬,美澳两币之比,从1 ∶4 .7 骤升至
1 ∶5 .6 ,这竟然成了我们小区的常识。
即使是菜场里的菜贩大叔们们,也都知道田教授认了个爹,捡了个100 万澳元,
这个100 万,相当于500 多万人民币。
简单乘法,都会做。
第十三章
走马灯似地,我们这些小区居民,很快就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曾见到过的田
教授家的亲戚们。
远不止28个。
傍晚时来了一大家子人,两个老的,三个中的,又拖着两个小的。领队的老头
中气十足,一面咣咣地敲他们家门,一面大叫:“阿弟哎,开门呀,不能发了财就
不认了自家人呀!”
田教授开门就认出了他们,只是脸部十分地尴尬,先是在门口堵了一会儿,到
底还是抗不住他们的大呼小叫,引了进去。然后便见丁丽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去熟
食店里买了大包小包的卤菜奔回。到了深夜,老少爷们方才扶着喝红了脸的老的、
抱着睡熟了的小的,走出。田教授没有送客。
从丁丽的嘴里,邻居们打听到了,那真的是近亲。领队是已故田师母的胞兄。
过去从不来往,是因为该胞兄在“文革”期间居然大搞家庭革命,将自己父母平日
里说的一些话贴了大字报揭发出去,结果害得两位老人双双被斗,双双上吊,已故
田师母当年是发过誓再不认这个弑父弑母之人的。
丁丽说,田教授虽然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但还是很不客气地说,只此一回,下
不为例,虽说田师母已经故去,但她的意愿,活着的人———就是他自己———不
想违背。不过丁丽还说,田教授是摸出了一叠钱送给他们的。多少?不清楚,不过
学校退休教师的工资正好是昨天发,田教授揣在身边的,总有一千多吧。
第十四章
丁丽家也来了一大帮亲戚,五个人,其中一个是病号,丁丽喊他姑爹,才五十
多岁,却得了肝癌,一望就是不久人世的了。
进了门那姑妈就说:都是陪你姑爹看病来的,住旅店贵,怎么好意思让乡亲们
掏钱?好在你们家刚发了财,九牛一毛,拔一拔,就住你们家吧!
没别的办法安顿,田教授只好将内客厅辟出,让老乡们男女混居一室。
幸喜天热,几领草席几条毛巾毯,还可以将就。
田教授当晚还叫丁丽从银行取出一万元,算是赞助那位得了重病的亲戚。
丁丽说:“爸你真打算动用那笔钱了?”
田教授说:“什么叫‘那笔钱’?”
丁丽说:“呀,就是那笔钱呀!”
田教授有点不高兴丁丽惦着“那笔钱”,板下了脸不吭声。
板脸的表情让丁丽她姑妈看见了,说给乡亲们听,乡亲们就说:“唉,人就是
不能富,一富就容易势利眼,瞧不起我们贫下中农了。”
男女混居一室后的第二天一早,田教授很有点过意不去地进房打招呼。
“让乡亲们委屈了,”他说:“家里房子就这么大,只能这么挤挤了。”
生着重病的姑爹说:“唉,老哥你别像我这样地想不开啊,做死做活地一辈子,
自己还没享受到呢,就眼看快去了。”
田教授一下子没明白这大放悲声是什么深刻的含义。
丁丽小声地说:“他们昨晚就说着呢,说你想不开,藏着钱,住这么小的房子,
不会去换一栋小楼住住!”
姑妈耳朵特灵,笑着接上话道:“我可是明白田教授干嘛掖着钱不花。”
田教授含笑问:“为什么?”“小丽她公爹挺为小丽她们下辈着想的呀,自己
艰苦一点,把钱攒着,死了之后就留给他们了,是不是?”
第十五章
章若雪的娘家原来也有后裔。后裔们居然也闻风而动。一对名叫章红心和章紫
心的女人向法院递送了诉状,将张儒和田教授作为第一第二被告告上了法庭。
她们俩称,自己是章若雪的嫡亲侄女,姑妈的财产,她们也有继承权。张儒擅
自将巨额存款赠送给田教授,是侵权。
法庭进行调查,发现这两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都已孀居,现居金山乡间,两人
都是文盲。但她们各自的女儿都很有出息,考得大学文凭后都在市区写字楼里当白
领。其中一个,红心的女儿,跟张娜相识,从张娜处摸得情报,于是就与紫心的女
儿,她的表妹,同仇敌忾,挺身而出,作自己母亲的代理人,要为自己的母亲们讨
取公道了。
田教授拿到传票后哭笑不得。他给金晶打电话时说:“你还以为章若雪死了,
她这一页就翻了过去了?章氏家族,后继有人呢!”
红心紫心最后败诉。
章若雪无论有多少财产,第一继承人是张儒,这是常识。
她们的女儿白耗了三千元的诉讼费。宣判那天电视台的“社会方圆”节目来实
场采访,她俩很高兴,说是三千元钱买个出镜,值。只是后来节目播出时,电视台
自然是为了保护公民隐私权,把她俩的脸全用“马赛克”隐去了。这使她俩又很恼
火,据说正在谋划着以“肖像权”控诉电视台,并且扬言说,如果电视台打算和解,
也可以,精神损失费拿来,三千元。
第十六章
田教授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的表妹,而且还都是“嫡表”。
“我是你亲生母亲的嫡亲表妹的独养女儿呀!你母亲跳黄浦去世那年,我已经
两周岁了,我妈带着我去哭丧的,都说我哭阿姨哭得最响,你不记得了?”
田教授最怕揭的伤疤被这嫡亲表妹无情揭开时,不由得回头看了看正在大厅里
踱步的张儒。幸而张儒已经痴呆,否则,最难堪的倒还是他。
这个嫡表开口借五万元钱,说是儿子要结婚,一定要买连体别墅,首期付款,
欲从自家亲戚处按揭。
田教授咬着牙“借”出了两万。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田教授明白。但不出
这点血,这个对田家伤心史了如指掌的嫡表,会像当初两岁时哭丧一样,把已经沉
睡到痴呆梦乡里去的张儒,都哭醒了过来的。
田教授如今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的负罪的生父苏醒过来。如同金晶所说,就让
历史翻了过去吧!
更多的嫡亲表妹们很温柔。
已故田师母门面上来了几个。
一个在歌剧院里唱合唱的,带来了一束花,洁白的百合,坐不多久,或许是受
不了张儒制作的秽气,总是耸鼻子皱眉,最后匆匆离去。临走抛着媚眼,用好听的
嗓门留下了一句话:“要不是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金晶缠上了你,我该是我表姐的
接班人呢,阿哥你说是不是?”
田教授努力地回想,怎么也想不起在田师母与金晶之间的空档期,她何曾有过
要做接班人的表示。
在厨房里偷听了的丁丽笑得要闭过气去,待客人飘然离去,跑出来向田教授揭
示道:“爸呀,要是我们爷爷早在金老师之前到我家,这位唱歌的表姨的百合花,
也不会到今天才送来了!”
有几个自称“嫡表”的妹妹是寄了信来的。
信笺大多是软红色,吸水的棉纸,有香味,还印有隐性的心形图案。女人嘛,
格外地懂得这种细节的设计。文字有火辣辣的,有温婉含蓄的,有清淡如水的,有
典雅华丽的,一篇篇均可登上晚报“夜光杯”,红极一时的“小女人散文”也不过
如此。可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全然不顾金晶的存在,向已再婚的田教授示爱,包藏
着与老一辈的章若雪、新一代的张娜别无二致的、为田教授所不屑和痛恨的“越俎
代庖”、“鹊巢鸠占”的祸心。
田教授会受章若雪和张娜之流的蛊惑吗?
第十七章
要不是丁丽的高度防范意识,田平倒真说不定会成为田家长堤的一个管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