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都把它带在身边,整了整他的破大衣,好让人看到他穿得既体面,又暖和,而且一个洞
眼也看不见(好一个文雅的人啊!),然后把房门打开,流着眼泪,走到楼梯口。咳,这个
人还没有完全堕落……怪可怜的!这时我又想:我自己的处境又怎么样呢!我暗自思量:你
等一等,叶麦里亚努什卡,你在我这里吃喝的时间不久了,我不久就会搬走,你就找不着我
了。不,先生,我们会相见的。亚历山大·菲里莫诺维奇老爷(他已成故人,愿他进入天
国)当时就说过:我对你非常满意,阿斯塔菲,我们都会从乡下回来的,我们不会忘记你,
又会雇你的。我在他老人家家里当过管家,老爷为人善良,就在那年死去了。我们把他老人
家一送走,我就带上自己的积蓄,一点点钱,我想安安静静过些日子,于是就去找一个老太
婆,在她家里租下一个小小的屋角。她也只有一个屋角是没住人的。她当时也是在什么地方
给人家当保姆,现在可阔起来了,一个人过日子,经常可以领点养老金。我心想,现在再见
吧,叶麦里亚努什卡,我的亲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先生,您想怎么样?我晚上回家(我
去看了一位熟人),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叶麦里亚努什卡,他坐在我的一只箱子上,花格子包
袱放在身旁,穿着那件旧大衣坐着,等我回来……为了解闷,他还向房东老太太借了一本宗
教书,正倒着头拿着呢。我们到底又见着了!我的两手垂了下来。我想,咳,没法子,为什
么最初不把他赶走呢?于是我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带身份证没有,叶麦里亚?’
“先生,我这时就坐下来,开始思考:他,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会给我制造许多麻
烦吗?考虑的结果是:出点麻烦也没多大关系。我想,他饭是要吃的。唔,早晨得给他一块
面包,如果要吃得有味一些,还得加点佐料,这就得买根葱。中午当然也得给他面包和葱。
晚上也得给他葱和葛瓦斯饮料,如果他想吃,还得给点面包。要是弄点什么汤的话,我们两
个就会吃得饱饱的了。我东西吃得不太多,大家知道,一个喝酒的人,是不吃什么东西的。
有酒就行了。我想,他酗酒会致我于死地的,不过,先生,我脑子里又出现了另一个想法,
而且这个想法老是缠着我。如果叶麦里亚就是这样走掉,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有高兴的日子
过。于是我决定当他的恩人,把好事做到底。我想,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免遭悲惨的死
亡,我要让他戒酒!我想:‘你等一等,好吧,叶麦里亚,你就留下来,不过你在我这里呆
着,一定要听我的吩咐!’
“我还想过:我现在就着手教他学会干点什么,当然不能搞突然袭击,让他马上开始。
让他先玩一玩,而我就在这段时间注意观察,得找他能干的工作,不过,叶麦里亚,你得发
现自己的能力。因为,先生,一个人干任何工作,首先得要有能力。于是我暗暗地对他进行
考察。我发现,他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叶麦里亚努什卡!先生,我起先从说好话开始:我
对他说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叶麦里亚·伊里奇,你该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好好振作
起来才行。
“‘玩够啦!你看看吧,你一身破破烂烂,你的那件破大衣,原谅我不客气地说一句,
简直可以当筛子用啦,实在不好看嘛!总该要讲点面子吧!’我的叶麦里亚努什卡,低着脑
袋坐着,听我数落他。有什么办法呢,先生!他已经落到了那个田地:被酒醉得连舌头都不
听使唤了,一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你说东他答西,你说黄瓜他答豆子!他一直听着我说
他,听了好久,后来就长叹了一声。”
“‘我问你,叶麦里亚·伊里奇,你为什么叹气?’
“‘我是这样的,没什么,阿斯塔菲·伊凡内奇,请您放心!今天有两个乡下妇女在街
上打架,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无意之中一个把另一个的一筐红苕台子碰倒了。’
“‘唔,后来呢?’”
“‘另一个就故意把她的一筐也碰倒,还用脚踩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呢,叶麦里亚·伊里奇?’
“‘没怎么样,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不过这么说说而已。’
“没怎么样,不过这么说说而已!我心想,唉!叶麦里亚,叶麦留什卡呀!你又是游游
荡荡,又是酗酒,把脑袋全给搞昏啦!……”
“‘有个老爷不知是在豌豆街还是花园街,不小心把一张钞票掉在地上。有个农民见
了,说:这是我的福气好。可是另一个农民这时也看见了,他说:这是我的福气!我比你先
看见……’”
“‘唔,叶麦里亚·伊里奇!’
“‘随后两个农民就打起来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一个警察走过来,捡起那张票
子,把它交还给老爷,他还威胁说要将那两个农民送去坐牢。’
“‘呶,那又有什么呢?这有什么重大意义吗,叶麦里亚努什卡?……’”
“‘我倒没有什么。围观的人都笑呢,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唉!叶麦里亚努什卡!围观的人算得了什么呢!一个铜板你就把自己的灵魂给出卖
了。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叶麦里亚·伊里奇?’
“‘说什么呀,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找个什么活干干,真的得找找。我已经对你说过一百次啦,你找找吧,可怜可怜你
自己吧!’
“‘我有什么活可干呢,阿斯塔菲·伊凡诺维奇?我甚至不知道我找什么活干好,而且
谁也不会催我,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你之所以被开除,叶麦里亚,就是因为你好喝酒!’
“‘可是今天有人把店伙计弗拉斯叫到账房里去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为什么叫他去的,叶麦里亚努什卡?’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这就是说那里需要,所以才叫他去
罗……’
“‘唉,’我心里想道,‘我们两个都要倒霉了,叶麦里亚努什卡!因为我们有罪过,
上帝一定会惩罚我们的!’唉,你对这种人有什么办法呢,先生?
“不过,这小子可狡猾呢!他听着听着,后来就厌烦了。刚刚看到我在生气,抓起那件
破大衣就开溜,溜得无踪无影!白天在外面游荡,傍晚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谁给他喝的,酒
钱是从哪儿拿的,只有上帝知道!这可不是我的错!……
“‘不,’我说,‘叶麦里亚,你非把老命送掉不可!别喝啦,你听见吗,别再喝啦!
下一次如果再醉着回来,你就在楼梯上睡觉吧,我决不放你进屋里来!……’
“听完我的嘱咐,我的叶麦里亚在家坐了一天,两天,到第三天,他又溜了。我左等右
等,还是不见他回来。应该说,是我把他吓破了胆,于是我开始可怜起他来了。我对他有什
么办法呢!我想,是我把他吓跑的。唉,现在他这个苦命人走到哪里去了呢?我的主呀,他
大概会失踪的!到了深夜,他还没回来。第二天早晨,我走到过道里一看,原来他住在过道
里。脑袋放在小台阶上,躺着,冷得全身都快冻僵了。
‘你怎么啦,叶麦里亚?愿上帝与你在一起!你到哪里去了?’
‘您,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前些天您生气,心情不好,要我睡在过道里,所以我没敢
进房里来,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就睡在这过道里……’
“我真是又气恼,对他又可怜!
“我说,‘叶麦里亚,你随便找个活干不是很好吗,何必在这儿擦楼梯呢!……’
“‘我找得到什么活儿呢,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我说(我又怒火上身了!),‘你这个倒霉的家伙,那怕是,那怕是学学裁缝手艺也
好嘛。你看你的大衣破成了什么样子!全是窟窿且不说,你还拿它擦楼梯!你拿颗针,把那
些窟窿补起来也好嘛,面子上总会好看一点吧。唉,你这个酒鬼!’
“你说怎么着,先生!他真的拿起了一颗针,其实我是说着玩的,可他不好意思,便拿
起针来了。他披上破大衣,开始穿针引线。我望着他,不用说,他两眼红肿,几乎快要流脓
了。双手颤抖不已,穿呀,穿呀,总是穿不进针眼。他一会儿咬咬线头,一会儿又搓搓,穿
来穿去,还是不行!于是他放下针线,直勾勾地望着我……
“‘喂,叶麦里亚,你饶了我吧!要是当着众人的面,那就太丢人啦!其实我只是和你
开个玩笑,随便责备你两句罢了……快别作孽啦,愿上帝同你在一起!你就这么坐着,别干
丢人现眼的事,别再在楼梯上过夜,别再丢我的脸啦!……’
“‘那我到底干什么呢,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老是酒醉醺醺,
什么用也没有!……只是让您,我的……恩人,白操心了……’
“这时,他发青的嘴唇突然抖动起来,一颗泪珠滚到他灰白的面颊上,挂在他那没有刮
去的胡子上面,开始抖动,我的叶麦里亚突然放声大哭,接着就泪如泉涌……天啦!简直像
是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坎上。
“‘唉,你还是个多情善感的人呢,这一点我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谁又能想到,谁
又能猜到呢?……我想,不,叶麦里亚,如果我完全不管你,你会像一团破布,被人抛弃
掉!……’
“哎,先生,这事说来话还长呢!其实这是小事一桩,空洞无聊,不值一谈。先生,你
大概会说,你为它连两个破铜板都不会给,我可不同,如果有钱,我会拿出许多许多的,为
的是希望这种事不再重演!先生,我以前有过一条裤,真该死,裤子很好,兰色的,带格
子,是一个地主让给我的,他常来这里,本来是他订做,后来他不要了,说太小,所以这条
裤子就落到了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