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是一个地主让给我的,他常来这里,本来是他订做,后来他不要了,说太小,所以这条
裤子就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心想,这可是件珍贵的东西啊!拿到托尔库契大街上,大概可以
卖整整五个卢布,如果不卖,我拿来可以给彼得堡的老爷们改做两条衬裤,剩下的布还可以
给我做一件坎肩。对于我们的穷兄弟来说,这一切可是来得正好!而叶麦里亚努什卡当时正
是严峻、忧郁的时刻。我看他一天不喝,第二天也没喝,第三天也是滴酒不沾,完全失去了
精神,所以显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闷闷不乐地坐着。我心想,你小子要不是没钱,要不就
是真的听从了别人的劝告,自己走上了改邪归正的路。先生,事情正是如此,当时正好碰上
一个大节日,我去参加彻夜祈祷,回来时发现我的叶麦里亚坐在小窗口上醉醺醺的,身子一
摇一晃。哎,我心想:你小子还是这样!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开箱子,打开一看,那条好
裤子不见了……我东寻西找,还是踪影全无!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使得我
心烦意乱!我跑去找老太婆,先是骂了她一通,但后来觉得骂错了。却根本没有想到叶麦里
亚会偷,虽然有证据证明他醉醺醺地坐在那里!‘不,’老太婆说道,‘先生,愿上帝与你
同在,我要裤子干什么?我能穿得出去吗?前不久我的一条裙子,还被你的一个好兄弟拿走
了呢……对了,就是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她是这么说着。我说‘谁在这儿,谁来
过?’她说:‘先生,没有任何人来过。我一直呆在这里。叶麦里亚·伊里奇出去过一趟,
后来又回来了。你瞧,他在坐着呢!你问问他去。’我说:‘叶麦里亚,你没拿我的那条新
裤子吧,你还记得吧,就是给地主订做的那一条罗?’他说:‘没有,阿斯塔菲·伊凡内
奇,也就是说,我没拿。’
“这就是怪事了!于是我又开始寻找,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叶麦里亚呢,照样坐在那
里,身子一摇一晃地。我就蹲在他面前,对着箱子,突然用一只眼睛斜了他一眼……嘿,我
想,眼看着我的心快在胸腔里燃烧起来啦,脸也红起来了。突然,叶麦里亚也看了看我。
“‘不,’他说道。‘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没拿您的裤子……您可能以为是我拿
了,可是我没拿,先生。’
“‘那它又跑到哪里去了呢,叶麦里亚·伊里奇?’
“‘不,’他说着,‘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根本没有见过。’
“‘这么说,叶麦里亚·伊里奇,裤子自己会跑罗?’
“‘也许是这样吧,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我就这么听他把话说完,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点上油灯,坐下来缝制衣服。我正
在给住在我们楼下的一位公务员改做坎肩。可我自己忧火如焚,胸口闷得慌。要是我把挂衣
柜里的全部衣服拿来生炉子,心里一定会轻松得多。现在叶麦里亚发觉我真的怒火中烧了。
先生,一个人作了坏事,大概他老早就会预感到灾难的到来,如同天上的飞鸟在大雷雨前的
表现一样。
“‘是这样的,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叶麦里亚努什卡开口说道(他细小的声音在发
抖)‘今天医士安季普·普罗霍雷奇同前些日子死去的马车夫的老婆结婚了……’
“我望了他一眼,你知道,是恶狠狠地望了他一眼。……叶麦里亚明白了我的眼神。我
发现他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开始在床边搜摸什么。我在等着看。他摸了好久,同时不停地
叨念:‘没有就是没有,这鬼东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我等着他还干什么。我看到他跪
着往床底下爬去。最后我忍不住了,说道:
“‘叶麦里亚·伊里奇,您干吗跪在地下爬呀?’
“‘看看有没有裤子,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是想看看它是否掉在里面。’
“我说:‘先生(我一气开始对他以“您”相称了),您何必为一个像我这样普普通通
的穷汉费心劳神,白白地磨破您的膝盖呢!’
“‘这是哪里的话,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没有什么,先生……也许,找一找就会找
到呢。’
“‘唔!……’我说:‘你听听吧,叶麦里亚·伊里奇!’
“他说:‘听什么,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我说‘难道不是你从我这里把它偷去的?你是小偷,你是骗子,我好好地待你,你竟
如此对我!’也就是说,他跪在我面前,在地下爬来爬去,使我非常气愤。
“‘不,先生……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可他自己还是趴在床底下,躺了好久,后来爬出来了。我一看:他脸色惨白,像块白
床单。他稍稍站起身来,坐在我身边的窗户上,就这么坐了十来分钟之久。
“他说:‘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我的跟前,样子非常可
怕,如同发生在现在一样。
“他说‘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的裤子我没拿……’
“他浑身颤抖,用抖动的手指指着胸脯,他细小的声音不断地抖动,先生,使我自己都
有点胆怯了,身子好像和窗户长在一起了。
“我说:‘好吧,叶麦里亚·伊里奇,就照您说的,请原谅!就算我是个蠢人,错怪了
您。至于裤子嘛,丢了就丢了,没有裤子我们也能活。我们有双手,谢天谢地,可是偷窃我
们不干……就是向别的穷哥儿们,我们也不伸手,我们自己可以挣钱餬口……’
“我发现他听完我的话后,在我的面前站了站,后来就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一整晚,一
动也不动地坐着。就是我睡觉去了,叶麦里亚仍然坐在原地不动。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起来
一看,他还躺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弯着身子,盖着他自己那件破大衣。他感到痛心,所以没
到床上去睡觉。先生,从这时起,我就不喜欢他了,或者说,在最初的几天,我就开始恨他
了。打个比方说吧,这就像我亲生的儿子偷了我的东西,使我伤心极了。我心想:‘哎呀,
叶麦里亚,叶麦里亚!’先生,打这以后,叶麦里亚大概一连两个星期都不停地喝酒,也就
是说他喝得晕头晕脑的,完全喝醉了。一清早就出去,深夜才回来。两个星期里,我没听见
他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很可能他当时内心痛苦极了,要不然就是他自己想折磨自己。后
来他突然停止喝酒了,大概他知道,什么都喝光了,于是又坐在窗户上。我记得,他一连默
默地坐了三昼夜,后来我看见他在哭!先生,这就是说,他是坐在那里哭呢!他简直像是一
口枯井,好像察觉不到他在簌簌地流泪。先生,看到一个大人,而且还是像叶麦里亚这样的
老人,伤心落泪,心情确实沉重。
“我说:‘你怎么啦,叶麦里亚?’
“他浑身哆嗦,我也身子抖了一下。从那时候起,我是第一次对他说话。
“‘没什么……阿斯塔菲·伊凡诺维奇,’
“‘愿上帝同你在一起,叶麦里亚,让一切过去算了。你为什么像只猫头鹰一样老是坐
着呢?’我开始对他可怜起来了。
“‘对,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不是为那个事伤心。我想找个什么活干,阿斯塔
菲·伊凡诺维奇。’
“‘找个什么活呢,叶麦里亚·伊里奇?’
“‘随便什么工作都行。也许我找一个像以前一样的差事干干。我已经去求过菲多
谢·伊凡内奇了……我惹您生气很不好,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也许会找到一个差事,阿
斯塔菲·伊凡内奇,到时候我就报答您,加倍交还我的伙食费。’
“‘算了吧,叶麦里亚,算了。即使过去有那么点过错,也过去了。真该死!让我们照
老样生活下去吧!’
“‘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也许还有点……,不过,您的裤子我确实没拿……’
“‘算了,就照你说的吧,愿上帝与你同在,叶麦里努什卡!’
“‘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现在已经很清楚,我不再住在您这里了,请您原谅我,
阿斯塔菲·伊凡内奇’
“‘愿上帝与你在一起,叶麦里亚·伊里奇,是谁生你的气,赶你走呢,是我不是?’
“‘不,我再住在您这里就不好意思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我最好是走……’
“他真是生气了,所以老是叨念着那件事。我望着他,他真的站起身来,把他的破大衣
往肩上一披。
“‘你这是打算到哪里去呢,叶麦里亚·伊里奇?你听着,你是怎么啦?你到哪里去呢’
“‘不,您我再见了,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别留我了(他自己又哭了起来)。我要
离开犯罪的地方,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现在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与过去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个样子嘛!可你却像个小孩子,不懂事,你一个人会倒
霉吃亏的,叶麦里亚·伊里奇。’
“‘不,阿斯塔菲·伊凡内奇,您以后出门,别忘了给箱子上锁。我现在,阿斯塔
菲·伊凡内奇,我现在一见到箱子就想哭……不,您最好放我走,阿斯塔菲·伊凡内奇,在
我们共同生活中我给您添的一切麻烦,请您原谅!’
“先生,你想怎么着?他真的走了。我等了一天,心想晚上他会回来,可是没有!第二
天,第三天都没回来。我吓慌了,整天发愁:不吃、不喝、不睡觉。这人真把我搅乱了!第
四天我出去找,我寻遍了各个茶楼酒馆,四处张望、打听,都毫无所得,叶麦里亚努什卡消
失不见了!我心想:‘莫非你已抛下你那胜利的头颅?也许你酒醉醺醺,死在别人的篱笆之
下,现在像一块朽木,横躺在那里。’我回到家里,已经半死不活。第二天我又去四处寻
找。我埋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让一个蠢人自行离我而去。可是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