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拉盯着桌上那堆根本没有拆开的黏土板,辛茜娅转过头,避开哥哥探询的目光。
那张小脸消瘦了许多,紧咬的嘴唇,似乎在拼命抑制住眼角的泪。
“我本打算今晚悄悄离开……去卡内加看望老师。恐怕……恐怕我没法迎接赛里斯得胜归来了……”
她强作镇静的扬起脸,稚气的一笑:
“没想到撞见了你……。阿帕拉哥哥,可不许向那个人出卖我啊!”
阿帕拉盯着辛茜娅苍白的笑脸,许久,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惶惑不安的祈祷着……难道,难道真的无法阻止了吗……”
他把头埋进辛茜娅的颈窝里,低声呢喃。
“阿帕拉哥哥?……”辛茜娅抬起泪光闪闪的眼,迷惑的问。
“没什么……好拉,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会亲自去卡内加接你。”
阿帕拉吻吻她的额头,灿开一抹坚定的微笑。
“放心,那条恶狗休想从我口中挖出半个字。”
辛茜娅走了,冷清的皇宫更显寂静。
月光在乌云后时隐时现,高原上,无数暗红色的巨岩化作面目狰狞的怪兽,一声声咆哮在冷风中回荡,汇集,融为一股巨流,冲撞着,翻涌着,如同一句悲愤的祈问,纠结着湮没在安纳托里亚红色土地下无数阵亡战士的幽魂,固执而又凄凉的在天地间回响,一百年,一千年,直到夜空中那灿烂的星辉也为之消损。
……众神死去的夜晚。
模糊的记起,那是很久以前一位游吟诗人的话。从这位失明的老人手里,阿帕拉得到了童年的第一件玩具一把只剩下三根弦的七弦琴。
秋雨中的庭院撒满了落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来这里了?两个月,还是更久?……最后一次来太子寝宫,是在赛里斯的新婚之夜…。。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从窗户爬进去,疯狂的抱住了哥哥的新娘……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抬起头,瞥见一名侍卫慌乱的转过身,想躲到廊柱后面去。
“等等!你怎么跟撞见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吗?还是你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怕被当场抓到?”阿帕拉一把揪住他,冷笑着问。
“……绝对没有!殿下,我发誓…。。我只是刚好有点急事……”侍卫拼命躲避着阿帕拉那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是吗?但愿你没骗我!”阿帕拉仔细打量着对方,碧眼里闪烁着猫一般狡黠的光辉。他神色一凛,低声喝道:
“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说!是不是有关特莱瑞娜公主的事?”
侍卫瞬间脸色惨白,浑身瘫软的跪在地上:
“殿下英明……小人什么都不敢瞒着殿下 ,公主她,公主她……”
“尊贵的特莱瑞娜殿下:
老臣刚刚争取到各地神庙势力的支持,图里亚斯议会一半以上贵族已经加入我们的阵营。阿比特瑞将以明年的国库税收为担保,把剩下那部分人拉拢过来。
达杜沙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召回近卫军旧部,苏瓦特大人也在前线立下了战功,一切按计划进行。
感谢您送来的黄金神像,议员们非常喜欢这些埃及艺术品。
至于那件最重要的事…… 老臣会在明日上朝时昭告群臣。阿帕拉王子的反应很难预测,但等一切昭然于天下,公主殿下就可耐心等待好戏上演了。
迈尼斯。迪尔巴特敬上
特莱瑞娜将信扔进火里,轻柔的绞着发稍,自言自语的笑了:
“呵呵,真希望信使到达时两位王子都在场……。只要过了今晚……”
“阿帕拉殿下驾到!”
特莱瑞娜突然惊醒。
“阿帕拉?他不是四天后才回来吗?”
她慌乱的披好纱巾,走都门口,迎面看见阿帕拉苍白的脸。
“我奉父皇之命来告诉你……皇兄剿灭了珈南和腓尼基两地的乱贼,已经率军队回到哈利卜要塞修整。”
“赛里斯没有受伤?那倒真是幸运呢。”特莱瑞娜抚弄着手中火红的罌粟,头也不抬。
“好冷漠的口气,就好像你不是哥哥的妻子。”阿帕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妻子?!”特莱瑞娜的手抽搐着,一把将罌粟花撕成碎片:“如果用这种卑鄙手段骗来的女人也能被称为妻子的话!”
阿帕拉沉默地凝视着特莱瑞娜,他俯下身,一片片捡起散落一地的花瓣。
“我听侍卫说,你好像怀孕了……”
特莱瑞娜脸色骤变,隐瞒也没用了,只有孤注一掷。
她微微歪着头,冷笑:
“没错。阿帕拉殿下,你应该恭喜我才对呀!”
阿帕拉嘴角抽动了一下:“赛里斯在婚礼第二天就接到珈南叛乱的消息……他出征前一直连夜和父皇商讨作战计划,至今也没碰过你……”
“那又怎么样?”特莱瑞娜不屑一顾,她盯着阿帕拉,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一字一句的说:
“他的确不是赛里斯的孩子。阿帕拉殿下,他是你的孩子!”
阿帕拉被雷电击中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特莱瑞娜轻轻凑过去,依偎在他肩上,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那苍白的面颊,婉转妩媚的声音如同莺啼。
“…… 赛里斯很快就会接到消息。他虽说纵容过你一次,但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怀上弟弟的孩子,这种耻辱再仁厚的兄长也无法忍受!何况,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未来的皇位继承权……赛里斯,他决不会放过你的亲生骨肉……若想保护这小孩,你只有一种选择…… ”
特莱瑞娜抬起头,娇声问道:“……阿帕拉殿下,难道你就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赫梯皇帝吗?”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阿帕拉惨白的脸:“难道你愿意永远被哥哥的光辉所掩盖?难道你从没为命运的不公而痛苦愤怒?阿帕拉,你的内心深处……就没有嫉妒过赛里斯?”
阿帕拉紧紧咬住了嘴唇。特莱瑞娜柔媚的一笑:“你没有反驳,说明我猜对了……阿帕拉,我知道你想要我,而且……也希望我们的孩子登上皇位。所以,我们只能……”
“幸好早回来一步,议会还没得到这个消息。”阿帕拉轻轻推开特莱瑞娜,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微笑。
“你想干什么?”特莱瑞娜隐隐预感到什么,缩紧了身子。
“至于信使……我已经派追兵除掉了。”
阿帕拉一拍手,帷帐后面走出一名侍卫,把一尊精美的银杯端到特莱瑞娜面前。
特莱瑞娜盯着杯中粘稠的黑褐色液体,狂笑起来。她本能的后退几步,紧紧捂住肚子,声音里饱含着悲愤与仇恨:
“……阿帕拉,没想到你是这种男人!竟能狠心到杀死亲生骨肉!……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我决不喝那药!”
“看来我只好亲自喂你了……”阿帕拉苦笑一声。
他含住一口药,猛的搂过特莱瑞娜,双唇紧紧压在她的小嘴上。特莱瑞娜在他怀里绝望的挣扎着……突然,一颗冰冷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颊上,她感到他的肩膀剧烈抽动着,凌乱的金发下那纤长的睫毛早已湿润了……
特莱瑞娜一怔,阿帕拉趁机撬开她的唇,将药汁强行灌进她嘴里。腥苦的汁液伴随着火辣辣的痛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淹没了特莱瑞娜……她精疲力竭的咳嗽着,逐渐停止了挣扎。
阿帕拉把特莱瑞娜轻轻的抱到床上。他沉默的望着那伏在枕边抽泣的人儿,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
“……等等!你以为可以白白害死我的孩子吗?”
特莱瑞娜爬起来,披散的红发下,一张俏脸已是泪痕交错。
阿帕拉转过身:
“说吧,你要什么。”
特莱瑞娜拂开乱发,傲慢美丽的灰眸里燃烧着难以抑制的仇恨:
“……立即解除对我的软禁。 还有……今后不再派亲信监视我。”
阿帕拉望着她,许久,才淡淡的回答道:
“好。我以伊修塔尔女神的名义起誓,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
……雨,终于停了。
阿帕拉独自坐在池塘边,忧郁的目光划过池中凋谢的白莲……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恍惚中,神思飞回了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
“阿帕拉殿下,别跑得那么快!小心摔倒!”
“阿帕拉殿下,等一下!您的衣服还没穿好!”
“阿帕拉殿下!……”
身后响起无数侍女的惊呼声,年幼的他像一只狡猾的小山猫,在人群里灵巧的钻来钻去,咯咯坏笑着,一遛烟消失在幽暗曲折的回廊里……
“……父皇刚从叙利亚远征归来,一定带回许多好玩的东西!我要赶在赛里斯之前把它们都抢过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眼前一亮,来到御花园里,父皇和奈芙瑞斯夫人正在凉亭里微笑着朝他招手。阿帕拉兴奋的冲过去,刚想爬到他们身边撒娇,突然愣住了……只见父皇温柔的抱着小辛茜娅,赛里斯则坐在奈芙瑞斯脚边,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怀里紧紧搂着一堆玩具战船。
他懒洋洋的抬头,抛给弟弟一个绝美的微笑。
“阿帕拉怎么来的这么迟,已经没有你的位子了!”
……。阿帕拉虚弱的喘息着,意识挣扎了一下,又沉入水底……
“赛里斯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记忆深处,幼小的自己指着哥哥的鼻子哭骂着,在众人的惊呼中扭头狂奔。
“……遥远的天边外,有无数神秘的国度……珍珠般散落的岛国,点缀蔚蓝色湖泊的森林之国,还有那沙漠环绕的黄金之国……”
盲眼老人轻声吟唱着,阿帕拉蜷缩在角落里,鲜血淋漓的小手抚摸着那把七弦琴。老人送他的玩具早就坏了,这件乐器却像被施了魔咒,即使他发疯般的拼命撕扯,那华丽的金丝永远也不会绷断。
“我真想永远离开哈图萨斯……踢开财富,地位,责任……还有一切讨厌的东西,和您一起流浪异国……这个梦想……我从没告诉任何人。”
狭窄的街巷上方露出一抹灰色的晨曦,几只老鼠吱吱的聚拢过来,添着地上的血。
“殿下还是回去吧……大家一定都在找您呢。”老人叹息一声。
“……四个人刚好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