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是回去吧……大家一定都在找您呢。”老人叹息一声。
“……四个人刚好组成一个家庭,只有我是多余的。”
阿帕拉喃喃的说。
嘈杂的脚步声突然降临,阿帕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揍了一拳。他气急败坏向对方脸上抓去,手腕却被牢牢扣住。阿帕拉刚想大喊,突然一切都安静了。
阳光从头顶那抹狭窄的天空倾泻下来,抚过赛里斯凌乱的发。
他盯着弟弟血肉模糊的小手,泪痕交错的小脸,最后他的目光滑落到蜷缩在角落里的盲眼老人,老人脚边躺着一把金光闪闪的七弦琴,几只老鼠正在添去琴弦上的血迹……
阿帕拉被一把揽进哥哥怀里,强壮的手臂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一口咬住对方的肩膀,赛里斯皱紧眉头,使劲浑身力气收紧手臂,任阿帕拉发疯似的啃咬,一声不吭。
哥哥雪白的披风终于一片殷红,阿帕拉气喘吁吁松开口,碧绿的猫眼里水雾弥漫。
“阿帕拉你这个笨蛋……我死也不会饶过你!”
阿帕拉被一拳打醒。
歇斯底里的咆哮,充血的眼睛,抽搐的嘴角,乱糟糟的头发。
看着哥哥一把撕下披肩,恶狠狠为他包扎手掌,阿帕拉惊呆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赛里斯,平日那个优雅冷俊光芒四射的太子殿下被大卸一千块,只剩下眼前这头嗷嗷吼叫,毛发乱乍的小野兽。
眼泪流下来了,一切悲愤痛苦瞬间烟消云散,阿帕拉突然非常想笑。
毫不理会背后几乎把人戳成窟窿的恐怖目光,他捡起七弦琴,一边舔去上面的血,一边含笑斜瞥着赛里斯。
终于被他揭下面具了,完美无缺的哥哥!
阿帕拉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兴奋的擦着爪子。
今后他会揪住一切机会恶整赛里斯,捉弄他刺激他。他会紧紧跟在哥哥身后,从军政剑术到无聊小事,处处和他对着干,炫耀自己压制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把恶作剧的潜能发挥到及致,看着那平日波澜不惊的冰冷眸子喷射出杀人的怒火,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快乐。
……而诺大的赫梯帝国,惟独他一人有获取这种快乐的本事。
……朵朵白莲如同明灯在眼前摇曳,阿帕拉睁开眼睛,轻声咳嗽着,笑了。
拥有缺点的哥哥才能让他心理平衡。否则……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杀了那家伙。
可是仁慈的众神啊,此刻,他竟连最后一丝嫉妒的力气也在逐渐消逝……
阿帕拉咳得喘不过气来,捂住嘴,粘稠的鲜血溅满掌心。
三年了……。他对所有人隐瞒了整整三年。但他还能支撑多久呢?
阿帕拉苦笑着,泪流满面。
……赫梯皇帝乌尔苏。汉蒂里继位的第十五年,珈南和腓尼基爆发大规模叛乱。皇帝的长子赛里斯亲率一万大军,短短两个月内奇迹般的平定了叛乱,也让赫梯铁军的威名传遍整个大绿海,从特洛伊到克里特,从亚述到米坦尼,周边诸国诚惶诚恐的向汉蒂里俯首称臣,帝国的权势,在那一年达到了颠峰。同年秋天,赛里斯率远征军回到赫梯边境作短暂的修整,稍后将南下埃及各省,帮助现任统治者库马努陛下剿灭乱贼。汉蒂里亲自到哈利卜要塞慰劳军队,而第一次出征就立下赫赫战功的近卫队长苏瓦特,也将见到皇帝的宠妃,那位传说中为底比斯王朝带来灭顶之灾的妖女…奈芙瑞斯夫人。
第七节 宿命的对手
苏瓦特掏出藏在行李中的长剑,解下厚厚的白布。当闪烁着威严光辉的金蛇剑柄露出来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拔出剑,出神的凝视着寒冰般的剑锋……
……父亲,我明天就见到她了。
“队长,赛里斯王子找您!”巴克斯突然闯了进来。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苏瓦特一把将剑塞到床榻下面。
他若无其事的走到门口,又在巴克斯面前停下,轻描淡写的说:
“巴克斯,我不久前说过的话,希望你还记得。”
“是的,队长……我誓死效忠您!……我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巴克斯浑身僵硬,结结巴巴的回答。
苏瓦特把手搭在巴克斯肩上,轻柔的说:
“乖孩子,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以众神的名义起誓,事成之后一定好好嘉奖你的忠心。”
幽暗的灯光给帷帐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黑漆长几上堆满了一卷卷公文,赛里斯靠在软榻上,翻弄着手中的黏土板。已经两个月了,他每到一地都会给辛茜娅写信,却一点回音都没有。秀气的眉不易察觉的挑起,他听到苏瓦特进来,身子微微一动,没有抬头。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苏瓦特向王子深深拘了一躬。
“听卡特鲁兹将军说,你滥用米什哈路的权利,私下处决了西顿和泰尔的叛军首领。还未经我的许可,给他们的部下加官进爵,收入赫梯军队名下,而且前几天……又擅自放走近万名俘虏。”
赛里斯放下黏土板,冷冷的盯着苏瓦特,“你的做法已属越权行为,严重破坏了军队纪律!”
苏瓦特一愣,低声回答:
“属下知罪。请太子殿下依照军法处罚我。”
两人沉默的对望着。苏瓦特的手心渗出了汗珠……赫梯军法因严厉而远近闻名,任何越权行为都会处以极刑……一时冲动,却没想到太子逮住这种借口除掉自己。他早已淡漠生死,但这种可笑的死法却让他自我唾弃。难道精妙绝伦的计划就这样付诸东流?赛里斯……究竟想怎样处置他?……他抬起头,坦然的望着王子。那苍白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诧与激赏,冰冷的蓝灰色眼眸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苏瓦特,鉴于你以往的功劳,这次过失我暂不追究……”赛里斯站起来,走到苏瓦特面前。“……但你记住,我也决不给属下第二次悔过的机会!”
“多谢太子殿下大恩!”苏瓦特猛地跪下。
“起来吧。”赛里斯扶起他,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今天晚上,没有君臣之分……我只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好好聊一聊。”他优雅的端起银壶,斟满一杯酒,送到苏瓦特手里:
“我只是有点好奇,当时……你为什么要触犯军法?”
苏瓦特一怔,望着赛里斯淡淡的微笑,犹豫片刻,回答道:“属下这样做,只是为了减少帝国的边境之忧……”
“说下去。”赛里斯倒酒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
“属下认为,大凡叛乱者,都可划为三类。第一类是叛军统领,他们仇视君主,与统治者如同水火不能共存,这种人,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第二类人多为军人和官吏,他们自甘堕落,或因追逐权利,或因贪图钱财,如果免去这类人的死罪,又给予高官厚禄,他们一定会弃暗投明,将所有的才干奉献给帝国……
而第三类人,只是普通百姓,他们加入叛乱是因生计所迫走投无路,盲目的惩罚只能招致更大的不满,为边境安全埋下隐患,相反,只有一方面宽恕俘虏,一方面检讨自己的执政过失,才能真正的化解矛盾。”
“说得太好了!”赛里斯目光炯炯的凝望着苏瓦特,沉吟片刻:“……近卫军统率的地位,或许都委屈了你这个人才。”
“殿下的话真让人不寒而栗。”苏瓦特半开玩笑的说,神情有点不自然。
赛里斯又斟好两杯酒,深沉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
“……治国的人才,也大致可分为三类。有些人能够带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击败外敌,开拓疆土,他们无一例外会成为出色的将军。有些人善于兴修水利,丈量土地,制订法规与税率,使各个部门正常运转,这类人大多会成为尽职的官员……还有一些人,虽然兼有军人和政客的禀赋,却并不陷于任何锁屑的事务,相对的,他让所有人才都各尽其职,所有民众都安居乐业……他拥有仁慈与冷酷两副面孔,凭借着非凡的魄力与气度将国家联接成一个整体……这种人,会成为帝王。”
赛里斯深深的望着苏瓦特:“……而你身上,就隐隐散发着一股帝王之气。”
“殿下……您又在说笑了。”苏瓦特避开赛里斯锐利的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赛里斯把玩着银杯,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属地爆发叛乱,号称众神之子的库马努陛下却不得不借盟友的军队来维护统治……看来喜克索斯。埃及的统治者们,早已陷入腐败和混乱的泥潭……可笑的是,这群乌合之众十五年前竟在覆亡的边缘一举反扑,杀死骁勇善战的卡美斯法老,并且一夜之间吞噬了强大的底比斯皇朝……”
赛里斯深吸一口气, 苦笑着:
“父皇流亡国外时曾在埃及呆过几年……他总说,法老是他见过的唯一没有瑕疵的君王:光明,正直,勇敢而慈悲……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自形惭秽……可他竟然败给那些卑鄙的喜克索斯人!可悲的是,为了政治利益,我们在他死后还与那些小人签订了盟约……真令人恶心。
我总在想,如果当初获胜的是卡美斯法老,哪怕……哪怕他留下一个儿子,埃及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了…… ”
赛里斯轻啄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的说:
“……当然,如果卡美斯陛下真的留下一个儿子……我一定亲自去会会他。说不定……他会成为我一生中最敬重的对手。”
苏瓦特沉默的喝着酒,心里乱成一片。恍惚中,赛里斯似乎谈到了赫梯与喜克索斯的外交矛盾,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雪白的披风背后已经浸满汗水,动作也变得不自然。
“苏瓦特,当时……你为什么救我?”
苏瓦特一惊,只见赛里斯正朝他俯过身,明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醉意。
他回过神来,望着赛里斯,随和的一笑:
“您说呢,殿下?”
赛里斯惊讶的挑高了眉毛,突然狂笑起来:
“回答得漂亮!”
他一把拔出佩剑。“第一次和你比剑不幸打成平手,没料到今天却有绝好的机会。这次……一定要分出高下!”
几杯美酒下肚,苏瓦特也不知不觉放松了精神,他一拱手,唰的拔出长剑:
“恭敬不如从命,微臣今晚愿意奉陪到底!”
两个人飞快的舞着剑,斗了几十个回合还难分胜负。他们累得大汗淋漓,但谁都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