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真是疯了……”卡特鲁兹喃喃的说。
“或许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冥冥之中,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赛里斯垂下头,双眸沉浸在梦幻般的光华中。
许久,他望着将军,面容又恢复了冷酷与平静:
“至于那第十三个阴谋者,您不必费心调查了……我很快会让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赛里斯从神庙获救的第二天,针对埃及战俘和十二位祭司的拷问正式开始。王子的亲信满怀疯狂的报复心理,使用了针板,肉刺,烙铁,铡刀……以及所有他们想象得到的刑具,展开了赫梯历史上最血腥的审问……
昏暗阴冷的牢房密密麻麻挤满了近百名囚犯,他们精疲力竭的靠在一起,有的人被打断腿,有的人被割下了手指,鲜血和脓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憋闷的牢房里发出隐隐的恶臭……
“将军,辜负了您的重托……老朽深感愧疚。”白发苍苍的老神官幽幽的道着歉。
希蒂玛睁开眼睛,平和的一笑,“不,您已经尽力了……我一时冲动,不仅没给雅赫摩斯殿下带来丝毫帮助,还把本应远离政治的圣地连累进来……”
希蒂玛剧烈的咳嗽起来,顿了顿,继续说道:“……早在发动政变前,我就有为雅赫摩斯殿下流干最后一滴血的准备。不幸中的万幸,军队的主力已经保存下来。我现在活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反倒无时无刻不在增加殿下的痛苦……“
所有人都在他悲哀的注视中垂下头,负伤者颓然靠在战友的肩上,年幼的少年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整个牢房笼罩在死一般的黑暗与沉寂中。
“将军,我想…… 我能帮助大家摆脱现在的屈辱。”
突然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希蒂玛一惊,一位还是个少年的小神官走上前来,从衣服里取出一条布袋,轻轻展开,粘稠的白色粉末在黑暗中散发出平静而神秘的光辉。
他将粉末倒入一樽残破的水瓶,看着银色的光点随着清冷的波纹缓缓散开,然后端起水瓶,捧到希蒂玛面前,平静的说:
“这是阿蒙神庙世代密藏的‘忘忧之水’……自古以来,自愿成为众神祭品的善男信女都会喝下它,然后毫无痛苦的死去…… 十五年前底比斯陷落时,那些来不及撤退的臣子们也是靠着它,才在喜克索斯人的地牢里逃离了他们死也不愿忍受的侮辱……”
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后,人们爆发出一阵狂喜的轻呼,他们颤栗着,叹息着,兴奋的议论着,仿佛在苦难的地狱中突然找到了一束明亮的火焰,一缕通向极乐世界的曙光……
希蒂玛望着小神官短短的黑发,柔和的眼眸,腼腆却坚定的神情……突然袭来的震惊与痛苦几乎撕裂他的心,他拼命抑制住喉头的哽咽,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
“谢谢你……我的孩子。把它分给大家吧。”
人们捧着残破的木碗,感激的走到小神官面前,从他手里分得一点能让人们脱离所有痛苦与磨难的圣水。
“等等,不要太多,年纪大的人一点就够了。”小神官轻轻拦住莫兰总督。
“孩子……感谢你救了我们大家。”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的放在小神官肩上。他指指身旁的青年,“这是我的儿子凯迪克……这样的时刻竟有亲人陪在身旁,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小神官一愣,狠狠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将军,只有最后一点了,这是给您的。”小神官回到了希蒂玛身旁。
“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孩子……我还有这个。”希蒂玛瞥了一眼那仅存一点的白粉,从血淋淋的护腿里掏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
“这是卡美斯陛下给我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礼物……我一生跟随陛下南征北战,得到过他赏赐的无数黄金,珍宝,战马和奴隶,但在我心中,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把小小的匕首……
那时陛下刚刚攻陷喜克索斯人最重要的据点基泽,在无数战利品中发现了一对铁制匕首。他将其中一把留给雅赫摩斯王子,另一把送给了我。那时铁器比现在还珍贵,是皇族才能拥有的奢侈品。我本想推辞,可陛下竟向我抱怨起雅赫摩斯殿下不知道珍惜,几下就把这宝贝弄丢了,还半开玩笑的说早知如此,应该把成对匕首都送给我的儿子巴克斯作生日礼物……
我到现在还记得陛下那略带恼怒的笑容,仿佛站在我面前不是万人景仰的君王,而只是一个宠溺着孩子的;温柔的父亲……”
希蒂玛哽住了,他颤抖的轻拂着寒光闪闪的刀刃,继续说道,
“当天我就乘船回到了底比斯,一周后,从下游传来陛下去世的噩耗……十五年来我和巴克斯颠沛流离,难得见面……而每次相逢,我总会忘记捎给他这份礼物…… 或许内心深处,我是害怕他粗心大意,将这剩下的一把匕首也给弄丢了……这是卡美斯陛下留给我的最后的回忆……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补偿巴克斯了,我还真是个自私的父亲啊……”
小神官的望着将军愧疚的面容,沉默许久,温柔的劝道:“……看着大家死去会很痛苦的,您还是拿走这些药吧。”
“ ……正因为如此,我才绝不能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一切。”希蒂玛笑了,抚摸着小神官短短的黑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庄重。
他站起来,威严的扫视着众人:
“埃及法老卡美斯英勇无畏的战士们,底比斯皇朝最忠诚的臣子们,永恒的快乐与宁静将为你们所有人敞开大门,冥界之主奥锡里斯神圣的天平会洗去你们生前所受的冤屈,赐予每个人应得的尊严与荣耀。生死与共的战友将一起登上金光闪耀的圣舟,超越一切痛苦与劫难,飞向那大地深处的乐土,回到我们永远的君主卡美斯陛下身旁……”
所有人都虔诚的举起碗,仿佛不是在迎接死亡的羽翼,而是即将踏上神圣而欢乐的旅途。他们喝下碗中的毒药,一个接一个来到希蒂玛面前,恭敬的向他行礼,然后围坐在一片黑暗中,紧紧依偎在一起,在颤栗的狂喜中静静等待阿奴比斯的降临。
“将军……”
希蒂玛回过头,看到小神官端着最后一碗毒药,来到自己面前。
“孩子,你怎么这样固执……”希蒂玛愣住了。
“您的儿子巴克斯不在这里,而我一出生就是孤儿……。既然如此,请允许我以儿子的身份,守住您的最后一刻吧。”小神官把酒献到了希蒂玛手里。
希蒂玛心头一震,少年温柔腼腆的笑容与记忆中巴克斯的脸重叠在一起,灵魂深处最后的高墙轰然倒塌,希蒂玛泪流满面,亲吻着小神官的额头,郑重的把匕首交到他手里,如同父亲临终前将最珍贵的遗产交给心爱的儿子。
折磨他多年的自责与愧疚奇迹般的消逝了,希蒂玛微笑着举起碗,一饮而尽……
……死亡的羽翼终于降临到他头上,希蒂玛感到意识正一丝一缕飘出自己的身体。他把头枕在小神官肩上,虚弱的问:“……孩子,我交给你的那把匕首呢?”
“放心;将军……它就在我手里,闪耀着神一般威严美丽的光芒……。”恍惚中,少年平静的声音从一片柔和静谧的黑暗里缓缓飘来。
希蒂玛笑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吃力的张开嘴。
等等,我的孩子……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可惜众神没有给他第二次悔过的机会。底比斯皇朝最后一位名将——科利思。希蒂玛将军,在和死神痛苦的抗争很久以后,终于长叹一声,带着无法弥补的悔恨合上了眼睛。
第六节:何露斯的陨落
“……各民族都拥有自己的死后世界……埃及人在奥锡里斯面前接受审判,巴比伦人进入埃雷什乞伽尔女王的地府,赫梯人则在冥神勒尔瓦尼的国度里继续死后的生活……”
很多年前,卡美斯对最小的儿子雅赫摩斯王子这样说。
“那些失去自己国家和神明的人又会怎样呢……”雅赫摩斯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问。
卡美斯没有回答,他的笑容沉落在沙子里,多年后又飘上儿子的嘴唇……
……。无数条暗红色的长蛇蠕动着,从龟裂的土地深处爬出来,它们咝咝的吐出舌头,舔噬着他的双脚,小腿,然后一点点盘旋,直到牢牢缠绕住他的身体……。
那些死去的埃及人又从地府中爬出来了……他们从湿漉漉的芦苇丛后面,从血红的尼罗河水中,从阴暗的土地深处,密密麻麻的向他包围过来,一双双闪着银光的眼睛如同黑暗中晃动的磷火……他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望着他被暗红色的巨蛇高高擎起……突然,他们举起手中的土块,狂笑着向他砸来……
……苏瓦特冷汗淋漓的睁开眼睛……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第几次在马背上陷入恐怖的梦魇?……希蒂玛将军和父亲的旧臣去世后,他的灵魂就一直游荡在这灰暗的幽谷里。近百名重要犯人在牢房中自尽,赛里斯并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狂怒,只是命令他将底比斯的暴民斩尽杀绝,好抵消延误战机,以及没能处理好俘虏的重罪。王子冷冷的盯着他,那双美丽绝伦的蓝灰色眼眸沐浴死亡的洗礼后,闪烁着一种未知的,令人恐惧的肃静。
您怎么如此命硬呢?我亲爱的王子殿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战神伊修塔尔的庇佑?
苏瓦特微微一笑,举起了屠刀。无数埃及人在他面前倒下,艳丽的红色浪花,鲜血飞溅的森林…… 从在赫梯皇宫中杀死第一个同胞的痛苦与彷徨,到今天挥舞着屠刀的冷酷与麻木,他的情感与知觉已随希蒂玛将军一起死去。千万人倒在他的剑下,赛里斯沉默的点点头,但他知道,王子送给他的大礼还不止这些。
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等待着那最后一击。
“……。莱基什少年科特里加,妖言惑众,欺骗百姓,妄称卡美斯法老之子,煽动民众谋杀库马努皇帝。赛里斯王子以盟友之名,宣判犯人死罪,并用他罪孽深重的头颅祭奠库马努陛下的在天之灵!……”
传令官刚读完诏书,民众中就腾起愤怒的风暴,人们哭喊着,怒吼着,冲向阿蒙神殿前临时搭起的刑场。几千名赫梯士兵高举长矛和利剑,拼命阻挡住疯狂的群众,无数埃及人被刺中,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