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个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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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个天堂-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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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还有燕子的脸,燕子端来绿豆汤,用勺子给我喂,我想说话,但嗓子好像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燕子喂进我嘴里的绿豆汤好喝极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几口,这几口汤太管用了,一喝下去,我就觉得眼睛都亮了,精神好多了。“要不是杜院长救你,你早死了!”燕子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呼吸软软地扑着我的脸,我虽然说不上冷与热,可是我知道那是另一个人的呼吸,我确实和人在一起,确实活着,我心里是庆幸的。我再一次发现,我不想死,我怕死,我愿意活着。“要不是杜院长救你,你早死了!”我这才回神来,是杜仲救了我,而杜仲此刻就在麻风院,在苏四十的房间里。 
我隐约记起了我把一星期的药都喝掉之前发生的事情,伏朝阳把小公马的脸蒙住,让小公马和它妈妈老牝马交媾。小公马的阳物像根黑黑的棍子在大家面前挥舞着,我感到好紧张,好像它很快就会飞过来打着我一样;老牝马虽然是妈妈,却还睁着眼睛,一点都不知羞,尾巴底下那地方一红一红的。对将要出现的一幕,我担心极了,就像天要掉下来了、冰雹要打下来了、河要决口了,我想躲起来,想变成空气,但是,我和那些流着涎水的家伙一样,两只脚像是被磁铁吸住了,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你知道那一阵我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我自己,15岁的我,被大牛叔叔脱光,大牛叔叔也像小公马一样,耀武扬威的样子,而我,明显还是一个像葱头一样白嫩的孩子。我以为自己会跑掉,这个时候总该跑掉,可是我仍然站着不动,好奇心也更强了,就好像我还是一个处女,一点都不知道男女交媾是什么样的。 
我旁边的人靠得更近了,我也跟过去了,我对自己失望极了,这时,我想像,如果杜仲就在身后看到我这样,也许再也不会爱我了,可是,我还是一动不动。我又想,我本来不值得杜仲爱,我15岁就失身了,我从小就爱着我的亲舅舅,我是一个坏女人,我不值得他爱,这样一想,我变得理直气壮了。 
这时小公马开始跳了,整个身子直立起来,老牝马降低了屁股,后腿弯曲着,那样子,要多丑有多丑,我差点要跑掉了,可是,我还是站着没动,我豁出去了,谁想把我拉走都不可能。小公马的阳物,那根黑棍子终于不乱舞了,我心里喊着,天哪,光天化日之下,儿子和母亲竟然搞到一起了!而那也曾经是我呀,我从小就爱着亲舅舅,后来又和一个叔叔睡过觉!我毫无疑问是一个坏女人,不值得任何人爱,现在又是麻风病,又是杀人犯,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呀!这时,一个男人狠狠抓了我一把,像是把我的一个奶头抓走了,我又疼又羞又气,尖叫了一声就跑掉了。跑回房间,我首先找我左边的奶头,它还在身上,它的深处像着火了一样,火好像越着越大了。接着我看见了那件军大衣,大牛叔叔的那件军大衣,我竟把它抱起来使劲嗅着,嗅着渗进棉花深处的烟味,嗅着大牛叔叔身上的汗味,嗅着嗅着,竟还流下了眼泪。我觉得自己完全乱套了,不是个东西了,我只能用死来惩罚自己了,死的念头就这么变得明确起来。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五个大夫威风扫地的样子,还有杜仲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觉得,我再活下去肯定没好日子过,还不如赶紧死了! 
我就把发给我的药一次都吃了。 
想不到我没死成,我又活过来了,我现在又觉得活着好了!田淑兰和燕子给我讲了苏四十派万福去叫人,杜仲来抱着我给我灌水洗胃的过程,田淑兰还说:“麻风院的男人都喜欢上你了,那个红卫兵都不说你一句重话。”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我的心跟着越来越近的脚步跑,慌慌地跳了起来。我百分之百地肯定那是杜仲的脚步声,我突然想起,我从小就熟悉这个脚步声,只是一直没把它当回事。 
燕子打开门,果然是杜仲,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白大褂,而不是杏黄色的隔离服,没戴帽子,也没戴口罩,看着确实亲切多了。他对我笑着,压着声音问我:“头还晕吗?”我挣着要坐起来,果然坐起来了。我说:“给你添麻烦了!”他坐在我旁边,让我躺下,于是我又躺下,他要摸我的胳膊,摸我的脉,我的心又慌又乱。“缓两天就好了!”他说,又把手放在我额头上,好一会儿都没拿开。我能从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里,感受到他对我的感情。我又满足又羞愧。我实在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什么。“田大姐,有馒头吗?”他问,田淑兰说:“有。”他说:“麻烦你去把馒头切成片,烤焦,一定要烤得焦焦的,像炭一样,然后研成面,用凉开水冲了让她喝。”田淑兰立即转身走了,他用更大胆的目光看着我,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以后不许再寻死觅活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眼睛里突然泪汪汪的。这时他看见了窗户底下的那堆脚镣和手铐,他过去把它们提起来,递给燕子,说:“燕子,你去把这个藏在马圈里。”燕子刚走,他就大步走过来,抱住我的头亲我,他的大胆把我吓了一跳,我想推开他,我怕连累他,但是,我只能张开嘴一动不动地任他亲。   
我是坏女人(2)   
不一会,我听到燕子的脚步声了,便急忙摆着头,可他的嘴唇死死地压着我,我用力把他推开的一瞬间,燕子回来了。燕子说:“杜院长,塞在马槽底下了。”杜仲把燕子拉过去,摸着她的头,说:“燕子,从今晚开始,你就陪顾阿姨睡,好不好?”燕子显得很高兴,杜仲说:“那我走了。”然后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感觉,一夜之间,杜仲好像大了好几岁。不大一会儿,田淑兰端着大半碗稠稠的黑汤回来了。我一口气喝掉了一大半,寡寡的,难喝死了,但我喘了口气接着又喝,因为,那是杜仲让做的,里面有杜仲的心意。   
不痛不痒(1)   
这是我第一次在麻风院过夜,我抬头看天,觉得很新奇。麻风院头顶的这块天空好像有一丝特别之处,一时又说不清,就多看了两眼,然后进了马圈,给小公马和老牝马添了草,再弯腰摸马槽底下,一伸手就摸着了冰凉的镣铐,我把它们提出来,想换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我担心伏朝阳会在这个上面做文章,会问:“法院判了死刑的杀人犯,怎么可以随便下掉镣铐?”马圈里灰蒙蒙的,酸臭的马粪味令人闭气,我还是决定把它们藏在马槽底下。但我突然想起镣铐和顾婷娥的身体接触过好几天,镣铐上一定还保留着顾婷娥的气息;它又冰凉又细腻,好像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我忍不住低头亲它,还把它贴在脸上。这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要死,我和她一起死!” 
藏好镣铐准备离开时,我看到了墙边那个长方形的黑影。我知道那是柏木棺材,是麻风院里最老的一件家当。为什么叫家当?因为,它是共用的棺材,有人如果死在麻风院里,就用它抬出去埋了,然后再抬回来放回马圈。 
麻风院里最平常的事情大概就是死人,死一个人和下一场雨一样平常。死人和下雨,是麻风院里最平常不过的两件事情。“死了还没埋的人”,麻风病人们经常这么说自己,所以活着还是死了,对他们来说,界限常常是模糊的。有人死了,对大家来说,仅仅是需要拿着锹去挖个坑埋了。挖坑去的路上死者已经用柏木棺材顺便抬到墓地了,坑挖好马上埋,坑也不需太深,从挖坑到填埋,只需要一半个小时。完了,把空棺材再抬回去。森林里不缺木头,缺木匠。所以,谁都觉得没必要给每一个死者做一个棺材,有一个大家共用就行。现在的病人里只有三四个知道这个没上漆的棺材是谁的手艺。听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南方木匠,做好棺材的第二天就死了,死了,棺材也没用上。他把做棺材剩下的那堆下脚料点着自焚了。 
听说,麻风院里,每年都有几个人自焚,一开始我想,可能与森林里柴火方便有关,后来我又觉得更可能和麻风病本身有关,病情较重的病人每隔三五天就犯一次病。麻风反应最要命的症状就是神经疼,烧乎乎地疼,一跳一跳地疼,就像触电似的,每一根神经都烧红了,就好像有人掌握着电闸,而且故意将电闸扳上扳下。这时麻风病人最常有的幻觉,还不是跳进河里,而是跳进火海,心里骂着狗日的,要烧就烧个透烧个够,把身体烧成炭,一捏就碎,包括心脏! 
你听说过吗?麻风反应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心脏,绝不触及心脏!越是远离心脏的地方麻风反应就越强,比如双臂、双腿、手指、脚指,当四处的神经开始燃烧的时候,心脏就开始冷眼旁观,就越显得健康、清醒,像一个残忍的阴谋家。病人跳进熊熊烈火,把身体彻底交给大火的一瞬间,心脏好像在哈哈大笑。 
事实上,大火总不是那么便利,没人愿意在清醒的时候为自己准备一大堆柴火。麻风反应虽可怕,一旦熬过去,人的记忆力和想像力就会大大衰退,事后,麻风反应的可怕无论怎么描述都和事实上相去甚远,甚至有种“无病呻吟”的味道,于是,大家还是留恋生,还是觉得活着好。那么,自尽的方式还是取决于是否方便。自焚倒可能成为一种求之不得的方式了!麻风反应集中犯过一段时间后会自行减弱,直到完全消失。大部分生理反应,包括疼、痒、冷、热,也会随之减弱或消失。整个人,就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病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少还有人能想得起自杀,哪怕是那些离死不远的重病号。 
这又成了麻风院的一个实际负担。重病号,通常认为传染性强得多,还得让人伺候,要吃要喝要这要那的,终究又难免一死。重病号多了,麻风院的负担自然就重。不过重病号们似乎都是早早商量好的,一般是住进后院没几天就咽气了。在麻风院,病人们都知道,谁被请进后院,就意味着谁离死只有半步之遥了,三五天或十天半月之后,你就会躺进那个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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