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骇然地望着她,望得她遍体生凉。
“怎么竟会记不起你?”他喃喃自语。
“不要紧,别急,以后会好。”她含糊说。
“卓依──是吗?是这两个字吗?”他敲敲脑袋,“该死,怎么会忘了最重要的事?你不会怪我,是不是?”
“不──哎,不。”她窘极了,怕自己无法再应付下去。
就在这时候,医生来了。
所有人都离开卧室,只剩医生与护士,让他们详细检查。大家等在客厅。
“我想──回家休息。”卓依提出。
“是,她从东京回来,太累。”志坚点头,“家杰,你送卓依回家。”
“不不,卓依姐。”小家珍着急地抓着她的手,“今夜你不要回家,在我房里睡。”
“我明天再来。”卓依急于脱身,“很多脏衣服要回家洗。”
“让工人替你洗。”小家珍说什么也不放手,她的坚持很奇怪,“你别走。”
卓依看家杰,上意识地,她总是求助于他,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默契。
他点点头,很了解似的。
“好──我留下陪你。”卓依透一口气,有家杰支持,她觉得放心,“我想先洗澡。”
她急于避开贺家俊,她不想在医生离开后再与他见面。
“明天也不必上班,多休息几天。”祖母慈祥地说,“反正家俊刚醒,你多陪他。”
“不行──”她冲口而出,又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公司要我立刻报到,我恐怕非回去一趟不可───我──”
“不要勉强卓依,公司始终是公司。”志坚说:“去完公司可以立刻回来。”
“好,去一去立刻回来。”明玉也说:“卓依,家俊需要你。”
“我──尽量安排。”卓依点点头。
“来,我带你到我卧室,让你先洗澡。”小家珍拖着她就走。
卓依在家珍套房里的浴室洗完澡出来,看见小家珍抱着枕头,靠在床边的地毯上若有所待,小女孩的眼光也变得忧愁。
“你想跟我说什么?”卓依很敏感。
小家珍欲言又止,轻轻移动一下身子。
“今夜你睡床,我睡地毯,好不好?”这分明不是她想说的话。
“床这么大,两人一起睡。”卓依拍拍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知道我率直。”
“卓依姐,我──”家珍很为难,“很对不起──我──上次我无意中听到你说的话,我知道是真的,很担心。”
“你听见什么?”卓依心中巨震。
“我不是故意的,是想拿一杯参茶给你──”家珍十不安,“你正在对大哥说话,我──听见了。”
“我说了什么?”卓依再问。
“你说──”家珍偷看她一眼,“你不是大哥的真未婚妻,一切只是个误会。”
卓依这一刻几乎连呼吸都停止,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能从巨大的昏乱震动中恢复过来。
“这──的确是个很大的误会,我并非有意。医院不准我进去看贺家俊,后来又误会我是未婚妻,把我放进病房,正好你们来到──我绝对无心弄成这样,很多次我都想说出来,是阴差阳错地说不成,你放心,小家珍,明天离开后我就不会再出现,贺家俊根本没有失忆,我是假的。”
“嘘──”小家珍紧张地掩着她的口,“别这么说,千万别这样,我怕出事。”
“不会出事,我离开就没事了,反正贺家俊已醒,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不不,卓依姐,千万不能这样。”小家珍捉紧了她的手,泫然欲涕,“你不能走,不能离开,你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尤其是嫲嫲,她有心脏病,她受不了这剌激。”
“谎言不能拖一辈子,纸包不住火。”
“善意的谎,言请你帮忙。”小家珍双手合十,非常诚心,“嫲嫲很喜欢你,她已把你当成贺家一分子,如果你不再出现,她不知会伤心成怎样,也许比大哥昏迷更伤心。”
卓依对小家珍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意外,原先她以为东窗事发,要受责备。
但她也为难。
“家珍,事情到今天的地步已经不能再拖,拖下去会出事,我也不能见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是我弄糟的趁一切还不至于太恶劣的时候,明天让我走是最好的办法。”
“不会有事,大家都喜欢你。”
“不。别忘了你大哥真正的未婚妻总有一天出现,不能骗贺家俊一辈子。”
“不。卓依姐,求求你。”家珍的眼眶又红了,“我怕嫲嫲的身体受不了,万一她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担当不起。这些日子来,难道你对我们一点感怛都没有?”
“我很喜欢你们一家人,你们令我领略到家的温情,还过着前所未有的好生活,我很感激,但我有苦衷,非走不可。我会把以前你们送的贵重东西交回,我完全没动用过。我喜欢你们也是真心的,没有其他意图。”卓依说。
“卓依姐。”小家珍的眼流下来,“我这么求你,难道你全不动心?嫲嫲的心脏问题很严重,受一点剌激都很危险。大哥的事幸好有你,否则──我怕早就出事了。你就当帮我,我实在舍不得失去嫲嫲。”
“家珍───”两个女孩子拥在一起哭起来。
“你答应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小家珍兴奋地起来,“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你有最好、最美的心肠,我知道。”
“小家珍──”卓依为难极了,她当然想帮家珍,更舍不得祖母,但她若不离开───谁能告诉她将发生什么事?
“说好了,这只是我俩之间的秘密,绝对不可以让第三者知道。”家珍慎重地说。
“家杰──你没告诉他?”
“绝对不能。到听到你说秘密时,我吓得几乎昏过去,想了这么多压,我知道只有求你继续把戏演下去才行,嫲嫲已很老了。”
“但是──演到什么时候?不能瞒一辈子,家俊会知道他并没有失忆,真定的未婚妻也会出现,我的处境会很惨。”
“不是你,现在是我们两个。”家珍伸出小措头与卓依勾一勾,“主意是我出的,以后若出任何事,我俩共同分担。”
卓依极矛盾,理智上她知道走是上策;感情上她难以舍弃。离开贺家,知道会伤心很久很久,也许一辈子,她真的舍不得。
现在──只好见步行步。怕剌激祖母不是一个令她留下的好理由,但──能拖就拖吧!至少它不是个太差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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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公司,把自己纳回从前规律的轨道,发觉已是不可能,贺家俊这件事把她的生活节奏全打乱了,可能会影响她一辈子,她不知道。
下班前接到家杰的电话。
“需要我来接你吗?”他总是平和舒坦。
“嗯──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她畏缩。
“家俊已醒,别忘了他在等你。”家杰说。
卓依多想告诉他“等的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想起昨夜和家珍的约定,这话说不得。
“我──”
“难道不高兴他醒来?”他说得古怪,“昨夜我发觉──你想逃避。”
她吃了一惊,他还发现了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她不得不继续说谎,“昨夜他醒来,忽然得他变得陌生,陌生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可能因为他失忆?他记不起你?”他笑,“这种局部失忆,医生说很快会恢复,你们又会和从前一样。”
“你认为我该继续见他?”
“为什么不该?”他意外,“你们是未婚夫妻。”
她吸一口气,逃避不是办法,见就见吧!万一弄僵了,有小家珍做后盾,现在至少有一个人是明日真情的,她比较放心。
“还有一些话我要当面跟你说。”他说:“五时十分在楼下见。”
她特别到洗手间化了个淡妆,这些她参加派对时才肯做的事,也许家俊会喜欢。
老天!她为什么要讨家俊喜欢?莫非下意识她弄假成真?做贺家媳妇?
硬生生打个寒噤,贺家俊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陌生得和街上所有的人没有分别,她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人说现代女人结婚不再说爱情,只说现实、条件好的男人就行,管你是好人坏人,麻皮斗鸡眼,有钱是先决条件。何况贺家俊长得又好看,她──也看上他的条件?
卓依也是这样的女人?
坐上家杰的车,她有着莫名的不自然,是他的视线。
“你今天看来很不同。”他笑一笑。
“没有。和平日完全一样。”她没有看他。
“化了妆?”他又笑望着她的眼线,望着她的淡唇膏。
“刚才──开会,礼貌一点。”她脸上有红晕,“有时我也化妆。”
“第一次看见。”家杰还是笑,“化妆品真神奇,令你改变很。”
“我还是我,没有改变。”卓依说。
“你还是你,可是你不再像你。”说得特别,“以前的你有股特别的气质,很真、很清、很开朗。”
“今天失去一切?”她故意夸张。
“不。今天像戴了个面具的假卓依。”
她不想在这个题目上兜圈子。
“你有话要告诉我?”
“是。”他一整脸色,“陈警司说过一、两天就要见家俊,替他录口供。”
“他不是犯人。”
“为撞车事件。”他说:“他们已派人盯着家俊,并封锁他已醒转的消息。”
“陆世龙那边怎样?”
“他们已放了那个跟踪我的人。”家杰停一停,“罗渣──家俊的拍档在东京停了一天,立刻转飞洛杉矶,跟踪他的人也跟着前去。他们说他有问题。”
“罗渣在东京做过什么?”
“见过几个山口组──日本黑社会的人。”家杰轻叹,“看来家俊逃不了被怀疑与有关系。”
“那──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牵涉到你。”他安慰,“至于他,没有事固然好,但他做过什么错事,必自己负责。”
卓依沉默。她只是在想,相貌堂堂、富有、有名的贺家俊若真与黑道有关,那实在是太可惜的事。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家杰安慰,“家俊绝对不是坏人,只是野心大了些。”
“我──唉。”她摇头住口。
实在是,目前的情形下,她很难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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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俊已能下床散步,虽然躺了这么久,体力差些,走起路来显得软弱,但他努力,努力使自己尽快复元。
看见卓依,他非常高兴。
“卓依,下班了?”他慢慢迎上来,“谢谢家杰接你。”
家杰微微一笑,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