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道。
“那是,那是,”程蓬也说:“我到广东,在好几个公司打工,我是学会计的,每天看着老板赚钱,自己却只能得到一点点,就觉得这个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今这个时代,资本就是发言权啊。”王兵说。
“有资本的话,我就自己办个公司。”马琦说。
郑晓峰不便多说,听他们说。不由在心中感慨他们经历多,对社会了解得比自己多。
“来,晓峰,干杯!”程蓬端了酒杯,跟郑晓峰一碰,仰头喝了个精光:“所以说啊,我们得努力赚钱,给自己做老板。”
“你们觉得这个公司不好吗?”郑晓峰好奇地问。
“这个公司当然好。”王兵说。
“那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当老板呢?”郑晓峰觉得有些糊涂。
“我们这个公司就是给自己当老板啊。”马琦说。
郑晓峰在政府里上班的时候,也练出了些酒量。现在虽然跟他们喝了好多啤酒,却一点儿醉意也没有,他清醒得很,所以他发现程蓬看了马琦一眼,没让马琦继续说下去。
怪!
郑晓峰觉得奇怪的时候,程蓬又把马琦的话接了过去:“再好的公司,也只是给别人打工,哪有给自己做老板痛快呢?我们还年轻,千万不要把给别人打工当成最终的目标啊。”
喝了酒吃了饭,已经是中午了。马琦说:“给你找个地方睡个午觉吧。”
马琦带了郑晓峰到三楼,原来三楼也是他们公司租下的。
马琦给郑晓峰开个房子,里边放了三个床铺,铺着席子。马琦说:“晓峰你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跟你谈公司的事儿。”
郑晓峰关了门,在席子上躺下来。
本来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昨晚又没睡好,脑子里一直昏沉沉、耳朵里也是翁翁儿作响。可现在郑晓峰老是不能入睡。马琦这个公司给郑晓峰疑问太多了。让他心里放不下来。
马琦是郑晓峰从前比较要好的朋友之一。从前一直鼓动郑晓峰辞职跟他合伙做生意的。论交情应该没说的。可是——
马琦为什么给自己打了这么多埋伏?郑晓峰在心里问自己。
这样翻来覆去睡不着,郑晓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口。拉开窗帘一望:窗外是南方明亮的阳光,南方的树长得高高大大,树叶一律肥大,而且泛着湿漉漉的光泽。正午十分,外边的行人很少。阳光洒在路面上,干净的路面也反射过来一片热烘烘的光。
郑晓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看得眼睛发疼,心中的那些疑虑却没有丝毫消除。
他转回头来看这间屋子。这是十几平米的房子,跟郑晓峰从前在团委的办公室差不多大小。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墙是粉白、天花板也是。郑晓峰突然在墙上发现一张印了字儿的纸。
一张普通的16开大小的白纸,上边用电脑打印的字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睑。
标题是:我们的纪律。
下边一共列了八条,郑晓峰一条条看下去。
第一条是:我们的事业是给自己打工的事业,时刻不能忘记,我们是给自己当老板的。
第二条是:每个人照顾好自己的伙伴,不能给他人添麻烦。
第三条是:一个人有了工作上的困难,大家都应该帮助解决。
第四条:不能随意向陌生人透露我们的情况。
第五条:不能搞内耗,不得抢其他人的伙伴,自己管好自己的下线,要虚心听从上线的指导。
…………
郑晓峰看到“上线”“下线”几个字眼儿,头一下就大了。
7
… 7…
原来他们是做传销的!郑晓峰立刻想起了在火车上那个同座的中年人说的话。
原来他们是做传销的!郑晓峰感觉头脑中轰的一声响,像是一座大楼在自己的脑子里倒塌了。
这个马琦!
不过他们这样子真像是做地下工作的,郑晓峰又好气又好笑。在他的印象中,传销不是这样子的,以前也见到过做传销的,他们就是到处讲课,见到自己的亲戚朋友就拉他们入伙,向他们宣传传销这种发财致富的时尚。
马琦他们这算什么?跑到这个冷水滩来做传销?
郑晓峰干脆就搞不明白了。脑子里充满了被耍弄了的恼怒。
他再回头去看那张纸,越来越感觉这帮人真是诡秘,纯粹是地下工作者的形象嘛。这个地方也诡秘起来,屋子不像是屋子,楼也不像是普通的楼了:纯粹就是一座训练特工的秘密基地嘛。
这样想,算是苦中作乐吧。郑晓峰从衣袋里掏出一颗“红豆”牌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感觉口里又苦又涩。
“红豆”生南国。这烟是大学时最爱抽的。后来却买不到了,没想到昨天在火车上,进入了湖南省境,居然又见到了久违了的“红豆”。当时是很惊喜地买了三包,带在身上。
没想到这美丽的“红豆”现在抽起来,居然是这么个滋味儿!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浑身是汗,身下的席子像是被水洗过,湿漉漉热乎乎。
郑晓峰跑到水房里,光着身子胡乱冲了一通凉水。
郑晓峰再见到马琦,看着马琦就觉得来气,脸色不怎么好。
马琦也看出来了,没多说,也不敢跟郑晓峰对视了。其实马琦这回的表现实在有些出乎郑晓峰的意外,在郑晓峰印象中,马琦不是个骗人的人;相反,马琦一直是很讲情谊的一个人。要不,郑晓峰也不会因为他一个电话就稀里糊涂地到冷水滩来了。
都是钱,钱把人都变坏了!
五点半钟吃晚饭。万莉依然是一脸笑,准备好了酒菜。王兵和程蓬也被邀请来吃饭。
这回,郑晓峰见着他们是一点儿热情都没有了。
程蓬先发话:“哥们,先喝了这杯酒。”
郑晓峰也没端杯,说:“算了,不喝了,我有些头疼。”
马琦有些难堪的样子,望望王兵,又望望程蓬。最后默默地举了杯用眼睛招呼郑晓峰。
郑晓峰只好端了杯子,跟他们碰了,猛地把这杯酒全灌进了肚子。
程蓬递了根烟给郑晓峰,说:“哥们,咱们都不是外人,我知道你已经有好多疑问,不过你既然来了,我们就把话说开了,还是马琦你说吧,你们毕竟是好朋友。”
马琦说:“那晓峰,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可能你也有些感觉了,我们这里不是什么外企,我们是做传销的……”
郑晓峰看了一眼马琦,没说话。
马琦脸上满是愧疚:“你肯定也听说过传销,不过我们这里的传销跟你见到的,还有点儿区别。我要不跟你好好解释一下的话,你肯定会生气,可是我这是为你好:我这是拿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来做赌注的,你说是不是?”
郑晓峰默默喝了口啤酒。
马琦说:“你在那个团委有什么混头,混个局长,混个县长?我们这儿做传销的经理,已经有好几个钻石级别的了,他们一月的收入,县长挣一辈子恐怕也挣不回来。”
程蓬接过话头:“是啊,人不能那么半死不活地混在世上,要干就要干出点名堂,要潇洒就要挥金如土。你我这些人,不都是些穷人吗?一无资本二无权利,靠什么,靠的就是头脑,靠的就是自己的信心和能力。”
郑晓峰点点头,这些话,算是他和他们的共同语言吧。
王兵说:“传销就是一个挖掘我们潜能、靠我们能力发财的事业,既然时代给了我们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马琦说:“真的,我就是冲着这个,才关了自己在郑州的小门点,带着万莉跑到广东的,今年春天,我们到了冷水滩,这个地方才是我们可以发展的最好的地方啊。”
万莉也在旁边说:“是啊,马琦天天念叨着你,说晓峰是个人才,不做传销可惜了。他天天盼着你来一起创业呢。”
话说到这份上,郑晓峰也不好意思再绷着脸了。听着吧,他想。
不知怎么地,听到万莉说话,他突然就想起了于小菲,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很显然,那个程卫东也是做传销的,那么于小菲肯定也是被她的男朋友给骗来了。她现在怎样呢?
程蓬给郑晓峰添上酒,说:“马琦是你的好朋友,他现在把你骗来了,你可能会有些生气;可是当有一天当你做出了自己的事业,你发了财,你就会感激他的……”
王兵说:“其实我们都是被朋友骗来的,我们现在觉得世界上我们最美好的受骗就是被朋友骗来。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郑晓峰不由被逗笑了:他自认为口才不错,可是现在这几个人的口才算是让他服了!有人喜欢上当受骗吗?“高高兴兴”地受骗、“心怀感激”地受骗?
那么,于小菲也喜欢受骗吗?郑晓峰不由在心中问。
8
… 8…
吃过晚饭,马琦对郑晓峰说:“等会儿你去看看我们的聚会,肯定会给你个意外的惊喜。”
“惊喜?”
“是啊,你对传销会有全新的理解。”
郑晓峰说:“好,我想打个电话。”
马琦说:“我们这部电话只能打进来,不能打出去的——我们打电话都到那边电话厅去打。你没有要紧的事的话,明天可以打的。”
郑晓峰想起于小菲给他留的那个号码,想给她打个电话。
6点半钟,他们一行4人坐上一辆市内中巴。穿过冷水滩的楼群和大街,他们到了靠近城市外围的地方。车停下来,郑晓峰看到的是忙碌的推土机和建筑工人,正在把一列青翠的小山夷为平地,看上去是随处可见的城市扩张的姿态。
车是停在一个小广场上的,这会儿这个广场上到处都是人,除了吆喝着卖雪糕冷饮的本地妇女外,都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外地人。马琦指着广场边上很显眼的一幢楼说:“这就是我们传销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