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幽冥的光线里仿佛到处是鬼影幢幢。它们朝他若近若离似的围攻过来,眼看一个飘乎不定的鬼影朝他逼近,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天花板上那些灯具时明时暗地发出一种咝咝呜呜的可怖声响。伍子荣强作镇定地爬起来,想赶紧离开这里,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门。他像一头掉入陷阱里的困兽,惊恐地在宽大而又幽冥的太平间里慌乱地找寻出路。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像从地底下忽然冒出来似的照到他的脸上。他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后退缩了几步,然后强作镇定地朝强光望去。在强光背后现出一张歪斜的丑脸,瘦削的脸上布满了苍老的皱纹,两只眼睛深陷眼眶里,木讷的表情更加突显出这双眼睛看人时的恐怖神色,瘦小的身子像虾米一样躬着弯曲的背脊。
老头嗡声嗡气地问:“你是什么人?”
伍子荣见这老头不像是来抓他的,便缓和了一下惊慌的情绪,说:“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大爷请你带我出去吧?”
老头朝这个破衣烂衫的盲流打量了一番,没有说什么,只叹道:“这世道愈来愈不像样了。你跟我来。”说着转身引领着伍子荣朝幽冥的太平间另一头走去。太平间死寂的空气里,只有伍子荣的脚步声哒哒地响着。老头躬背驼腰下的脚步像在飘动似的没有一点迈步的响动。伍子荣跟在老头后面看到老头走路时像鬼飘动一般朝前飘动着,吓得赶紧捂住嘴,差点就叫出声来。
老头引领着伍子荣走到一道门前,轻轻地推开,一道金灿灿的阳光从外面迎面射了进来,外面的天地一片灿烂的阳光。
伍子荣兴奋地冲出门,像一个重获新生的人儿。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朝蓝天上的太阳狂喜地叫道:“太阳啊,我爱你!”
一个坐在树阴下的长椅上休息的妇女,她浑身正在冒着热汗,被伍子荣这一声狂叫吓得慌忙偏头去看,见是一个盲流,误以为这个盲流是在奚落她,便破口骂道:“神经病,死阿驴。”
第三章
伍子荣朝骂他的妇女望去,她漂亮的脸蛋上堆满了凶恶的神色,一副随时打架的样子。伍子荣没有心情跟这个妇女计较这些,他向来是一个温和脾性的人,不喜欢与人争吵。现在经历这么一番生死大逃亡后,心里更加变得空空的,没法提起愤怒的情绪,像一只破了的气球,打不进气。他的脑子嗡嗡地作响,心有余悸地想回头去看逃出来的门,但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他的身后只有一片宽阔而又繁华的街道,街道上车流人流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医院和大平间的门。他慌忙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密密的楼群高高低低地错落有致地沿着蛛网般的道路铺展开去,就是没有找到他记忆中的那道医院的门。刚才他明明记得自己就是从那道洞开的门里走出来的,还没有走几步远,怎么一回头就变成了繁华的街道了。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想找个人问个明白,可人们都躲着他似的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朝那个骂他的妇女看了看,她瞪着他,仿佛他是她的一个仇人似的。
伍子荣糊里糊涂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走到那个妇女跟前以询问的口气说:“您好,请问……”
妇女黑着脸打断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气乎乎地站起来,用手护住挎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离去。
他望着妇女离去的背影,肚子里止不住腾起一股子憎恨的情绪,但他没有发作;又继续去向别的行人打听,但没有人理他,都像避瘟疫似的向他的友好询问报以厌恶的瞪眼,继而赶紧离开。他无力地走到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椅前,瘫坐下去。这一切变化的太突然了,也太恐怖了。他感觉自己像置身在无人烟的荒漠里。他想到这里,心里止不住涌起一股酸楚,随即闻了闻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气,又看了看破烂的衣着,他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哀叹道:“老天爷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告诉我啊。”
“老天爷俺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你告诉俺啊。”
伍子荣听见一个苍老的男音伴着一股恶臭从他的右脸边响起。他忙抬头一看:一个满身脏兮兮的老乞丐,脏黑的脸上堆满了扭曲的笑容正对着他嘿嘿直笑,一口黄牙放肆地暴露无遗地散发着浓重的恶臭。
伍子荣忙捂住鼻子,皱起眉头本能地朝他骂道:“滚开,死阿驴。”
老乞丐朝他笑道:“骂俺死阿驴,你不撒泡尿照一照你这副德行,跟俺有什么分别。”说完扭转身,屁股一撅,一个响屁从他破烂的裤子里扑哧放了出来,臭得伍子荣大跳起来赶紧跑开哇哇地呕吐起来。
老乞丐达到驱逐这个年轻的同行后,惬意地躺到公共休息椅上蒙头睡去了。
伍子荣呕吐了一会儿,浑身无力地走到那边一张公共长椅前,见只有一个小姐坐在那里玩手机,便想上前坐一下。他走过去刚坐下,小姐就将手机像害怕被他抢去似的急忙装进自己的随身小背包里,用手护住。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防备,都是这么的陌生和阴险。
伍子荣对她有气无力地说:“小姐,你不要怕,我不是小偷。我只是想坐一下,没别的意思。”
小姐朝这个年轻的盲流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伍子荣这时浑身冒着热汗,嘴唇都有些因干渴而开裂,他不想再说话,便没有回答。他再也不想去打扰这些陌生人,只想坐一下,休息一会儿,等有了一点力气了然后去找警察。他疲惫地朝小姐望了一眼,眼神是凄苦而又友善的。
小姐望了望伍子荣,她觉得这个年轻盲流真可怜。又想到他们这些盲流从遥远的农村来到这座城市找工,找不到工作而流浪街头的惨况,就止不住起了恻隐之心。她拿起一瓶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和一包薯片递给他,说:“这个给你,要吗?”
伍子荣还真的饿了,一个人在饥饿和无助的时候,忽然有人给你食物,就像一个落水者忽然被抢救者拉住那一瞬间似的,是不会顾及礼貌和羞耻的。他一把从小姐手里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他一边吃一边说着因食物塞在嘴里而发出含糊音质的感激话。
小姐噘嘴笑了笑,然后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说:“你慢慢吃,我走了。”
伍子荣见小姐要走,急忙想向她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可他一着急,吞在喉咙里的食物忽然卡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急得直瞪眼,站起来,说不出一句话。他朝正离去的小姐发出一种咳嗽般的叫声;但小姐没有回头,她径直朝前走到路边,紧接着拦住一辆开过来出租车钻了进去,在伍子荣跌跌撞撞地追过去时,出租车已经开走了。
伍子荣咳嗽了半天,猛然哇地一声喊道:“小姐——”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被伍子荣这么一声怪异的尖叫声吓了一跳,便愤怒地朝这个年轻盲流的屁股狠狠地踢去。伍子荣被踢得腾空飞起,摔倒在公路中央。一辆辆机动车司机吓得赶紧按响剌耳的喇叭,从这个挡在路间的年轻盲流身旁惊慌地开过去,咒骂声一片。伍子荣慌忙爬起,不要命地朝街对面横冲过去。车道上,顿时几辆躲闪不及的机动车砰砰地撞在了一块。伍子荣见状,赶紧从人群中溜走了。
他满头大汗地走过两条街,便看见前面有一所明乐社区警务室,顺脚走了进去。
一个值班民警见一个盲流朝大厅里走来,立即冲上前去,喝道:“干什么的?”
伍子荣赶紧说:“报案的。”
民警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这个浑身散发着臭气,又衣衫褴褛的盲流,以为又是那种专门骗吃骗喝的盲流。有些盲流他们全国流浪作案,走投无路时就去找警察,然后由警察把他们送到救助站去骗吃骗喝,整天不务正业,一有机会就去作案,有了钱就跑得没了人影。
民警推他一把,说:“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伍子荣反抗道:“我是来报案的,我有重大案情要向你们举报。”
民警放开他,喝问道:“什么重大案情,快说。要是撒谎,我把你拷起来。”
伍子荣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喘着粗气说:“我没有撒谎。”
民警瞪他一眼,喝令道:“快说!”
伍子荣把自己的身世和突然发生的变故一古脑地向值班民警们说了。但值班民警们不认识伍子荣,一时没法确定他是否在撒谎,于是值班民警在伍子荣的要求下,便同意伍子荣给家人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多年在伍家的女佣吴妈,她在伍子荣说明身份后,忙说:“你真的是子荣吗?你在哪儿呀,太太可急死了。”
伍子荣从电话里听出吴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疑问和惊喜的语气,他回道:“吴妈,是我。我今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巷子里,还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怪事。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荣你现在在哪?”吴妈急切地问道。
“我现在在……”伍子荣说着向旁边站着的值班民警询问地址。
值班民警说:“明乐社区。”
伍子荣把地址告诉了吴妈。
吴妈这时已经没有再听伍子荣的话,而是急忙在电话那头喊伍子荣的母亲,不一会儿电话里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和一些零碎的交谈声,紧接着电话那头响起母亲急切的声音:“是子荣吗?真的是子荣吗?”
“妈,是我……”
“我的孩子啊,你让我担心死了。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情了。”
“妈,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你快回来吧,回来就知道了。”伍母说着抽泣声从话筒里传进了伍子荣的耳朵里。
站在一旁的值班民警确认伍子荣是伍氏集团伍兴的三公子后,他们主动派车送伍子荣回家。
伍母跟伍府的佣人们见到失踪了一个月零八天的伍家三少爷、望着他这一副盲流的模样,无不悲喜交集地痛哭起来。
伍母屏退所有佣人后,便把伍家的变故告诉了伍子荣:一个月前伍兴在办公室里因心脏病发作身亡了,随后陈律师便将父亲的遗嘱公布出来,结果伍氏集团所有财产均由他大哥伍永杰一个人继承,只将这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