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怪我吗?”我有些生气的说:“你又何曾能把她从那一堆人手里救出来!”“最起 码,我应该去报警,”何书桓说:“不该看着梦萍陷在他们手里。我本可以救她的,但是我 没有救!”他的语气充满了懊丧。“报警?”我冷笑了一声:“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何某人的 儿子在地下舞厅和流氓打架!”
“那比起梦萍的损失又算什么呢!”何书桓说,深深看了我一眼:“依萍,你不为你的 妹妹难过吗?你不为自己看着她受害不救而自疚吗?你不会感到不安吗?”
“我为妈妈难过,”我冷冷的说:“我为自己这十几年困苦的生活难过。”“依萍,你 很自私。”“是的,我很自私。”我依旧冷笑着说:“我和你不同,你是个大侠客,整天想 兼善天下,我只想独善其身。我为自己和妈妈伤心够多了,没有多余的眼泪为别人流。我告 诉你,你休想我会为雪姨那一家人流一滴眼泪,他们家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全不动心!”他 注视着我,沉吟的说:“依萍,为什么你要这样记恨呢?人生的许多问题,膊是仇恨所能够解决的,怨怨相 报,是永无了时的。”
“书桓,”我说:“你从来没有过仇恨,所以你会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假如你 父亲是我父亲,你处在我的地位,那么,我相信,你本我更会记仇的!”
书桓摇摇头,一脸不同意的味道。到了我家门口,他没有进去坐,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我望着他走远,模糊的感到我们之间有了距离,而这距离是我无力于弥补的。因为,我不能 在他面前掩饰住我的本性,我也不能放弃报复雪姨的任何机会。进了家门,我把今天“那 边”发生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惊异的说:“梦萍?她还是个孩子呢!真想不到会有这种 事!”
“想不到?”我笑笑。“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我想起雪姨那个瘦子老魏,又轻轻的 加了一句评语:“这叫作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说什么?”妈妈紧紧的望着我:“你知道 了些什么事?”
“我没说什么呀!”我掩饰的说,拿着浴巾,钻进了厨房里……好久没看到方瑜了,这 天我去看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竟捧着本《圣经》在大读特读。我笑着说:“一会儿是佛经,一会儿是圣经,你大概想做个宗教研究家了。”“确实不错,”她 说:“反正各宗教的神不同,目的却都一样,要救世救人,要仁人爱物,研究宗教总比研究 其他东西好些。”“比画画更好?”我问。
“画要灵感,要技术,与宗教风马牛不相关。我告诉你,如果你觉得内心不宁,也不妨 研究研究宗教,它可以使你内心安定。”“谢谢你,”我说:“我一点都没有不宁。而且, 我记得我们都是无神论者,你怎么突然间变了。”
“或者这世界上没有神,”方瑜坐在榻榻米上,用手抱住膝,眼睛深邃的注视着窗外一 个渺不可知的地方,脸上有种奇异的,专注的表情。“可是这世界上一定有一种超自然的力 量,在冥冥中支配着一切,它安排着人与人的遇合,它使生命诞生,草木茁长,地球运行。 这力量是不可思议的,神奇的… ”“好了,”我打断她:“你植是失恋了,失恋把你弄昏 了头,赶快从你的宗教里钻出来吧!”
她笑了,静静的说:“我正要钻进去呢,下星期天,我要受洗为天主教徒。”
我直望着她,问:“目的何在?”“信教还要有目的吗?”方瑜说。
“我觉得你是有目的的,”我说:“你真‘信’了教?你相信亚当夏娃偷吃了禁果被谪 凡尘?那你为什么不去相信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呢?… ”
“我不跟你辩论宗教,人各有志,我们谁也不影响谁。”
“好!”我说,跪在榻榻米上,望着方瑜说:“你相信你信了教就能获得平静了?” “我相信。”“那么,信你的教去吧!”我说:“能获得平静总是好的。”
方瑜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凝视着我说:“你呢?”“我不平静,可是,我不想遁避到宗教里去!”
她点点头。“我了解你的个性,”她说:“你永不可能去爱你所恨的人。”她又望望 我,皱着眉说:“奇怪,我有一个预感,好像会有什么不幸要降到你身上似的!”
我笑着说:“方瑜,你可能成为一个天主教徒,但我不相信你会成为个预言家!”她也 笑了。我在方家吃了晚饭,方瑜送我慢慢的散步过了川端桥。我十分希望再能碰到那个瘦子 老魏,或者是他的车子,可是,我没有碰到。这种“巧合”好像不能再发生了。
回到家里,妈开了门说:“快进去吧,书桓在你房里等你!”
“他来多久了?”我愉快的问。
“大概半小时!”我走上榻榻米,穿过妈妈的房间,走进我屋里,把手提包扔在床上, 高兴的说:“书桓,我们看电影去,好不?”
但,立即,我呆住了。书桓坐在我的书桌前面,脸对着我,他的膝上放着我的日记本。 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触了,我从没看过如此仇恨的一对眼睛,从没看过这样燃烧着耻辱和愤怒 的脸庞。他的脸色是惨白的,嘴唇紧闭着,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就像在看一条毒蛇。我被他 的表情吓住了,伫立在那儿,我目瞪口呆,不知说些什么好!我知道问题出在那本日记本 上,可是,既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又一时间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就只能瑟缩的 靠在门边,和他相对注视。终于,他动了一下,把我的日记本丢到我的脚前,我俯下头,看 他刚刚翻阅着的那一页,我看到这样几句话:“我争取何书桓,只为了夺取如萍之爱,我将小心的不让自己坠入情网,一切要冷静, 我必须记住一个大前提,我的所行所为,都为了一件事:报复!”
看到这一段记载,我觉得头昏目眩,额上顿时冷汗涔构。我了解书桓骄傲的个性,就如 同了解我自己,在这一刹那间,我知道我和书桓之间的一切都完了,靠在门上,我只感到软 弱无助,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我看到书桓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我 的面前,他的手抓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托起来,他仔细的,狠狠的注视我,咬着牙说: “好美的一张脸,好丑的一颗心!我何书桓,居然也会被美色所迷惑!”他的声音喑哑,可 是,每一个字都敲进我的灵魂深处去。如果我不是真正的那么爱他,我就不会如此痛苦,这 几句话撕碎了我,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他的脸在我的面前模糊了。他的手捏紧了我,我觉 得他会把我的下颚骨捏碎,但我没有挣扎,也没有移动。然后,他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我 可以听出他声音中夹着多大的痛苦和伤心!一字一字的说:“为了报复一个对你毫无害处的女孩子,你不惜欺骗我,玩弄我的感情,我该早看穿你 是个多可怕的女孩子,在那家舞厅时,就该认清你的狠毒心肠!”
他骂得太过分了,由于他骂得太厉害,我也不想再为自己做徒劳的分辩。泪水沿着我的 面颊滚下来,他冷笑着说:“你别猫哭耗子了,我不会被你的眼泪所欺骗!我告诉你,陆依萍,我何书桓也不是好 欺侮的,你所加诸我身上的耻辱,我也一定要报复给你!你等着瞧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忽然狠狠的抽了我两耳光,他打得很重,我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迸, 只得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墙上。大概是我的沉默和逆来顺受使他软了心,我觉得他的手在抚 摸我被打得发烧的面颊。我张开眼睛来,于是,我看到他满眼泪水,迷妹蒙蒙的望着我。我 用舌头舐舐发干的嘴唇,勉强的说:“书桓,如果你有耐心看完那本日记,你会发现… ” “不!”他大声说:“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够了!”他盯住我,挣扎着说:“依萍,我恨 你!恨哪哪哪哪哪”
他甩开我,从我的身边跑出去了,我听到妈妈在叫他,但他没有理。我听到大门碰上的 声音,他的脚步跑远的声音… 我的身子向榻榻米上溜下去,坐在地上了。我曲起膝盖,把 头埋在膝上的裙褶里,静静的坐着,不能思想,不能分析,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和麻木。妈妈 走了进来,她怯怯的说:“好端端的,你们又吵起架来了?到底是小孩子,三天吵,两天好!”我把头抬起来, 定定的望着妈妈说:“这一次不会再好了,妈妈,把你给我做的嫁衣都烧毁吧,我用不着它们了。”“怎么 了?”妈妈有点惊惶,她蹲下身子来,安慰的拍哪我的肩膀说:“别闹孩子脾气,等过两 天,一切又都会好转的。”
我悲哀的摇摇头,冷静的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妈妈,我和他已经完全结束了,以后,请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可是,这名字在我心中刻下的痕迹那样深,提与不提又有什么关系 呢?足足有一星期,我关在家里,任何地方都不去。我烧毁了我的日记本。但烧不毁我的记 忆。午夜梦回,我跪在窗子前面唤他,低档的,一次又一次。我想,如果方瑜所相信的神真 的存在,会把我的低唤传进他的耳朵里,那么他会来… 他会来… 他会来… 每当我这样 全心全意渴望着的时候,我就会幻觉有人敲门,幻觉他在那围墙外面喊我。好多个深夜,我 会猛然冲到大门口去,打开门,看他会不会像第一次吵架后那样靠在电线杆上。但是,他不 再来了,没有他的人,也没有他的信,所有的,只是我内心一次比一次加深的痛苦和绝望。
在那漫长的失眠的夜里,我用手枕着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凝想、分析。我想我能明白何 书桓看到我那份日记之后所受的打击。我曾说过,他的骄傲倔强更胜过我,那份日记暴露了 我最初要攫获他的目的,这当头一棒使他没有耐心去看完后半本我对他感情的转变。我猜, 他就算看了后半本,他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已经深深的刺伤了他的自尊心,打击了他的信心 和骄傲!在那些夜里,我曾经一遍又一遍的为他设想:如果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