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朦 1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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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朦 1093-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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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需要钱,我不用他的钱!”我叫着说。“不用他的钱,用方瑜的吗?”妈妈 仍然轻声的说着,像是在自语:“让方瑜那样清苦的人家来周济我们?为了借钱给我们,他 们可能要每天缩减菜钱,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吗?而你爸爸,他对我们是有责任和义务的!”
“妈妈!”我喊:“你不要想说服我!”我咬咬嘴唇,意志已经开始动摇起来,为了武 装自己的信念,我咬着牙说:“你不要让我去接受施舍,人总得有几根傲骨!”
“傲骨!”妈妈点点头,凝视着我说:“傲骨是不能吃的。现实比什么都残忍!”“妈 妈!”我摇摇头:“你要勉强我去接受这笔钱吗?如果我接受了,我就要永远在这笔钱的压 力下抬不起头来!”
妈沉默了。然后,她一语不发的走到桌子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我,我接 过纸包,那三千元是厚厚的一叠,握在手中沉甸档的。我抓紧了纸包,望着妈苍白而不健康 的脸,和弱不禁风的单薄的身子,我的意志又动摇了。三千元!三千元可以救我们的急,三 千元在“爸爸”并不是一个大数字……我矛盾得厉害,现实和自尊在我脑中迅速的交战,我 几乎决定留下这笔钱了。但,想起爸爸的鞭子,想起我曾作过的豪语,我甩了甩头,毅然的 走向门口。
到“那边”的这段路变得很漫长了,我走走停停,三千元仿佛是个炙手的东西,在我手 中和心里烧灼着。停在“陆寓”的红门前面,我彷徨的望着那块金色的牌子,按门铃吗?退 还这三千元?不顾妈妈的苍白憔悴,只为了维持我可怜的自尊?我深思着,心底的犹豫更加 厉害。终于,我还是按了门铃。
走进客厅,爸正靠在沙发里抽烟斗,雪姨在给尔杰用手工纸摺飞机。看到我进去,他们 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走过去,把那三千元放在爸身边的茶几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掉转身 子,准备出去。爸在我身后叫:“依萍!站住!”我本能的站住了,爸的语气中仍然具有权威性的力量,似乎是不容反 抗的。转回身子,我望着爸,爸从嘴里取出了烟斗,眯起眼睛注视我。他在研究我吗?我忍 耐着不说话,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十分冷静的声调说:“你的傲气是够了!”我仍然不说话,只静静的瞪着他。他用烟斗指指沙发,命令的 说:“坐下来!”我没有坐,挺立在那儿。我在和自己生气,为什么我不能掉头就走,还要 站在这里听他说话?爸的烟斗又塞回了嘴里,衔着烟斗,他点点头说:“依萍,把钱拿回去!”
我咬住嘴唇,内心又剧烈的交战起来,爸的态度是奇怪的,在他一贯的命令态度的后 面,仿佛还隐藏着什么,使他的语气中带出一种温和的鼓励。看到我继续沉默,他坐正了身 子,心平气和的说:“依萍,再固执下去,你不是傲气,而是愚昧了。愚昧可以造成许多错 误,你应该运用一下思想,不该再感情用事了。现在,把钱拿回去!”他又在命令我了?我 望望钱,又望望爸。愚昧,是吗?或者有一点。钱,在陆振华眼里算什么呢?可是,对我和 妈,却有太多的用处,太多,太多……我定定的望着爸,心里七上八下的转着念头,拿走这 笔钱?不拿这笔钱?但是,爸为什么对我转变了态度?他也动了怜悯之念和同情之心?还是 另有别的因素?在我的犹豫中,雪姨按捺不住了,她把身子凑了过来,以她一向所有的冷嘲 热讽的态度说:“振华,何必呢?别人又不领情,倒好像你在求她收这笔钱了。”我把眼光调到雪姨的 脸上,这吝啬贪婪、浅薄无知的女人!她希望我不收这笔钱吗?当然,如果我从此不收爸的 钱,她才开心呢!愚昧,不是吗?有钱送到我的手上,我竟然不收,而让妈妈在家里饿肚 子,愚昧,不是吗?我凝视着那包钱,心志动摇。爸站起身来了,拿了那包钱,他递在我面 前说:“给你妈妈治治病!”我愣了愣,就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了钱。雪姨又发出了一串轻笑, 说:“不是不要吗?怎么又拿了?”
我木然的转过身子,握着钱,向房门外面走。耻辱的感觉使我每根血管都沸腾着,但 是,我不再愚昧了,不再傻了,我要从爸的手里接受金钱,最起码,我不愁衣食,才能计划 别的。为什么我不收爸的钱呢?为什么我要饿着肚子,让雪姨觉得开心呢?走到了院子里, 爸在后面喊:“依萍!”
我回头,爸注视着我,深思的说:“经常到这边来走走,把你的傲气收一收,总之,一家人还是一家人!”是吗?是一家 人吗?爸为什么要讲这一句话?难道他真懊悔了对我的鞭打?还是——他把我从废墟中发掘 出来了,又重新想认我这个女儿?我望着他,不能从他的脸上获得答案,但他眼睛里有一种 新的,属于感情类的东西,我不想再研究了,人是复杂而又矛盾的动物。
走出了“陆寓”,我心境迷茫而沉重,那包钱压着我,我觉得无法呼吸和透气。现实、 自尊、傲气……多么错综紊乱的人生:钱在我手里,现实的问题解决了,自尊和傲气呢?我 总要在一方面被压迫着吗?
阴云又在天边堆积起来了,快下雨了。
烟雨朦朦  3我又恢复了和“那边”来往,事实上,我到“那边”去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勤得多。我逐 渐发现,我和爸中间展开了一层微妙的关系,爸变得十分注意我,他常常悄悄的研究我,冷 冷的衡量我。而我呢,也时时在窥探着他,防备着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怎么回 事。我们之间,仿佛在玩着捉迷藏的玩意儿,时刻戒备着对方。有时,我一连一星期不到 “那边”去,爸就要派如萍或尔豪来找我去,对于我的要求,他变得非常慷慨。自从那次挨 打之后,我对他早就没有了恭敬和畏惧,我开始习惯于顶撞他,而我发觉,每当我顶撞他的 时候,他都始而愤怒,继则平静,然后他会眯起眼睛望着我,在他无表情的脸上,我可以领 悟到一种奇异的感情。于是,我慢慢的明白,我的存在已经莫名其妙的引起了爸爸的重视。 跟着爸对我态度的转变同时而来的,是雪姨的恼怒和惊恐,她显然有些怕我了,对我的敌意 也越来越厉害,有时甚至不能控制的口出恶言。可是,她怕爸爸。只要爸爸用凌厉的眼光对 她一转,她就要短掉半截。她不再敢惹我了,而我却时时在思索如何报复她。我恨她,比恨 任何一个人都厉害!刚到台湾的时候,她用种种卑鄙的办法使爸厌恶妈妈,而妈妈又生来就 怯弱沉默,又不会伺候爸爸,所有的委屈都压在心里,弄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爸对女人 感情一向建筑在色上,色衰则爱弛。终于,妈受不了雪姨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爸也看厌了 妈愁眉深锁的“寡妇面孔”,于是,我们被迫搬了出来,从豪华的住宅中被驱逐到这两小间 屋子里来。没有下女,没有带出一点值钱的东西。妈妈夜乙饮泣,我夜乙凝视着窗外的星空 发誓:“我要复仇!”而今,我和雪姨间的仇恨是一天比一天尖锐化了。
我又有一星期没有到“那边”去了。早上,如萍来告诉我,爸要我去玩。这两天,如萍 似乎有点变化,她是个藏不住任何秘密的人,有几次,她仿佛想告诉我什么,又羞涩的咽了 回去。但她脸上有一种焕发的光辉和喜悦。或者,她在恋爱了,事实上,她今年已经二十四 岁,由于腼腆和畏羞,她始终没有男朋友。尔豪在台大念电机系,曾经好几次给她介绍男朋 友,但全都失败了。我想不出,除了恋爱还会有什么事让她如此容光焕发?但,我也怀疑她 是不是真有能力抓住一个男孩子?晚上,我稍微修饰了一下,最近,我做了许多新衣服, (爱美大概是女孩子的天性,我虽自认洒脱,在这一点上,却依然不能免俗!)这些衣服都 是用爸爸的钱做的。穿了件黑毛衣,黑羊毛窄裙,头发上系一条红缎带,套上件新买的深红 色长毛女大衣,揽镜自照,也颇沾沾自喜。我喜欢用素色打扮,却用鲜艳的颜色点缀,这使 我看起来不太飞扬浮躁。穿戴好了,我向妈妈说了再见,依然散着步走到“那边”。
才走进院子,我就觉得今晚的情形有点反常,客厅里灯烛辉煌。这客厅原有一盏落地台 灯,两盏壁灯和一盏大吊灯。平常都只开那盏吊灯,而现在,所有的灯都亮着,客厅中人影 纷乱,似乎在大宴宾客。我诧异的走进客厅,一眼看过去,客厅中确实很多人,但全是家里 的人,爸爸、雪姨、如萍、梦萍、尔豪、尔杰,在这些人之间,坐着一个唯一的陌生人。从 雪姨的巴结紧张来看,这个陌生人显然是个贵客。何况,这种全家出动的接待,在陆家简直 是绝无仅有的事!
我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客人,他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咖啡色的西 装,服装很整洁,却并不考究。长得不算漂亮,不过,眼睛沉着含蓄,五官端正清秀,很有 几分书卷气。他仰靠在沙发里,显得颇为安详自如,又带着种男孩子所特有的马虎和随便劲 儿,给人一个亲切随和的感觉。人有两种,一种是一目了然可以看出他的深度的,另一种却 耐人细看,耐人咀嚼,他应该属于后一种。
随着我的注视,他从沙发椅中站起来,困惑的看我。爸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依萍,这位是何书桓,尔豪的同学!”一面对那位何书桓说:“这是我另外一个女 儿,陆依萍!”
我对这位何书桓点了点头,笑笑。不明白尔豪的一个同学何以会造成全家重视的地位。 何书桓眼睛里掠过一抹更深的怀疑,显然他也在奇怪我这“另外一个女儿”是哪里来的。我 脱掉长大衣,挂在门边的衣钩上。然后找了一个何书桓对面的座位坐下来,何书桓对我微笑 了一下。说:“我再自我介绍一下,何书桓,人可何,读书的书,齐桓公的桓。”我笑了,真的,他 不再说一遍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哪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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