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 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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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 1062-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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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里的日子,回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又辽阔,好似那些赶羊女子嘹亮的呼叫声还在耳 边,怎么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当时,留在沙漠的西班牙人,几乎全是狂爱那片大地的。在那种没有水、没有电、没有 瓦斯、没有食物的地方,总有一种东西,使我们在那如此缺乏的物质条件下,依旧在精神上 生活得有如一个贵族。
巴洛玛说过,她死也不离开沙漠,死也不走,死也不走。结果我们都走了,为着一场战 争。
离开了非洲之后,没有再回去过,而命运,在我们远离了那块土地以后,也没有再厚待 我们。三年的远离,死了荷西。多年的远离,瞎了巴洛玛。
这个故事,被收录进已经出版的一本书,叫做《倾城》里去。在那本书里,有一篇《夏 日烟愁》写的就是巴洛玛和她家人的故事。
在巴洛玛快瞎之前,她丈夫失业已经很久了。她,天天用钩针织衣服,打发那快要急疯 了的心乱。有一天,她说要给我钩一件夏天的白衣服,我并不想一件新衣服,可是为着她的 心情,我想,给她织织衣服也好,就答应了她。
巴洛玛是突然瞎的,视神经没有问题,出了大问题的是她因为家里存款眼看就要用光而 到处找不到事做的焦忧。
在那之前,她拚命的替我赶工钩衣服,弄到深夜也不肯睡。有一天前襟钩好了,她叫我 去比一比尺寸,我对她说:“不要太赶,我不急穿。”她微微一笑,轻轻的说:“哦,不, 我要赶快赶快,来,转过身来,让我再看你一眼!”我说:“你有得看我了,怎么讲这种奇 怪的话呢?”巴洛玛怪怪的笑着,也不理会我。
这件照片中的衣服,三、四天就钩好了,我带着这件衣服回台湾来度假。等到再回加纳 利岛上去时,邻居奔告我,说巴洛玛瞎了,同时双腿也麻痹了,被丈夫带回西班牙本土属于 巴洛玛的故乡去。那以后的故事,在《夏日烟愁》里都写过了,是一篇悲伤的散文,我喜欢 文中的那个村落和人物,可是我不喜欢我心爱的女友瞎了。
后来,寄了几次钱去,他们音讯少。一年来一封信,写的总是失业和那不肯再看东西的 一双眼睛。
我珍爱着这件衣服,胜于那只公元前十四世纪的腓尼基人的宝瓶。在心的天平上,有什 么东西,能够比情来得更重呢?
请看看清楚,这一针又一针密密紧紧的绵线,里面钩进了多少一个妇人对我的友爱和心 事。
遗爱
这张照片上一共摆了四样小东西。
那么普通又不起眼的手链、老别针、坠子,值得拍出照片来吗?
我的看法是,就凭这几样东西来说,不值得。就故事来说,是值得的。
先来看看这条不说话的手链——K金的,上面两片红点。一小块红,是一幅瑞士的国 旗、另一块,写着阿拉伯数字13。
由这手链上的小东西,我们可以看出来,这手链原先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瑞士人,而且 她是不信邪的。十三这个在一般西洋人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却被她挂在手上。
这条链子的主人,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路斯,是一个瑞士人。
路斯不承认自己酗酒,事实上她根本已是一个酒精中毒的人,如果不喝,人就发抖。
试着劝过几次;她不肯承认,只说喝得不多。酒这东西,其实我也极喜爱,可是很有节 制,就算喝吧,也只是酒量的十分之三、四就停了,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去开玩笑。
当路斯从医生处知道她的肝硬化已到了最末期了时,看她的神情,反而豁达了。对着任 何人,也不再躲躲藏藏,总之一大杯一大杯威士忌,就当着人的面,给灌下去。
每当路斯喝了酒,她的手风琴偏偏拉得特别的精彩。她拉琴,在场的朋友们就跳舞。没 有什么人劝她别再喝了,反正已经没有救的。
有时候,我一直在猜想,路斯是个极不快乐的人。就一般而言,她不该如此不要命的去 喝酒,毕竟孩子和经济情况,都不算太差的。可是她在自杀。
那个医院,也是出出进进的。一旦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她的丈夫喝得也厉害, 并不会阻止她。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十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跑去看路斯,当时她坐在缝衣机面前车一 条床单的花边。去看她,因为十月二十六日是路斯的生日。拿了一只台湾玉的手环去当礼 物。
“玉不是太好,可是听说戴上了对身体健康是有用的。”我说。
路斯把那只玉手环给套上了,伸出手臂来对我笑笑,说:“我喜欢绿色,戴了好看,至 于我的病嘛——就在这几天了。”我看着路斯浮肿的脸和脚,轻轻问她:“你自己知道?”
她不说什么,脱下腕上这条一直戴着的手链交给我,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金表来,说: “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留给你,我的长礼服你穿了太大,也没时间替你改小了。”
我收了东西,问她:“你是不是想喝一杯,现在?”
路斯对我笑笑。我飞奔到厨房去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她睇了我一眼,说:“把瓶子去拿来。”
我又飞奔去拿瓶子,放在她面前。
路斯喝下了整瓶的烈酒,精神显得很好。她对我说:“对希伯尔,请你告诉他,许多 话,当着尼可拉斯在,长途电话里我不好说。你告诉他,这房子有三分之一应当是他的。”
希伯尔是路斯与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住在瑞士,我认识他,路斯是住加纳利群岛 的。
“还有什么?”我把她的手链翻来覆去的玩,轻轻的问她。“没什么了!”她举举空瓶 子,我立即跑去厨房再拿一瓶给她。
“对尼可拉斯和达尼埃呢?”我问。
“没有什么好讲了。”
我们安静的坐着,海凤吹来,把一扇窗拍一下给吹开了。也不起身去关窗,就坐着给风 刮。路斯一副沉思的样子。
“ECHO,你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吗?”她问。我点点头,接着说:“路斯,我们来 一个约定——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先死了,另外一个一定要回来告诉一下消息,免得错过了 一个我们解也解不开的谜。”
“先去的当然是我。”路斯说。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这一出去,就给车撞死了。”我说。
路斯听我这么说,照着西班牙习惯敲了三次木桌子,笑骂了一句:“乱讲的,快闭嘴 吧!”
“你——这么确定自己的死吗?”我问。
路斯也不回答,拿了瓶子往口里灌,我也不阻止她,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说:“我想 死、我想怂怂怂怂怂… 。”我陪伴着路斯静坐了好久,她那坐轮椅的丈夫,喝醉了,在客 厅,拿个手杖举到天花板,用力去打吊灯,打得惊天动地。我们不去睬他。
“好了,我出去扫玻璃。”我说。
路斯将我一把拉住,说:“不去管他,你越扫,他越打,等他打够了,再出去。”
我又坐下了,听着外面那支手杖砰一下、砰一下的乱打声,吓得差一点也想喝酒了。
“不要去听他,我们再来讲灵魂的事。”路斯很习惯的说。我好似又把她的话听成“我 想怂吮。
“好,路斯,如果你先死,我们约好,你将会出现在我家客厅的那扇门边。如果我先 死,我就跑来站在你的床边,好吗?”
“如果我吓了你呢?”
“你不会吓倒我的,倒是他——”我指指外面。我们两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笑个不停。
“喂,路斯,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说。
“你怕我鬼魂现不出来?”
“对!我在想,如果蚊子的幼虫——产卵在水里的,一旦成了蚊子,就回不到水里去。 我们一旦死了,能不能够穿越另一个空间回来呢?这和那个蚊子再不能入水的比方通不 通?”
“等我死了再说吧!”路斯笑着笑着。
我跑到厨房去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少少一点酒、举杯,跟路斯干了。出去安抚一下 她的丈夫,把打碎的玻璃给扫干净,就回去了。
十月二十六日,路斯的四十五岁生日整,她死了,死在沙发上。
当我得到消息时,已是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六点多。路斯的孩子,达尼埃,跑来敲窗。我 们听说路斯死了,先生和达尼埃开车走掉了。他们去镇上找医生,要把医生先拖来,才把这 个消息告诉那个心脏不好又还在睡觉的丈夫尼可拉斯。我,当然睡不下去了,起身把床单哗 的一抖,心中喊着:“路斯、路斯,你就这么走了,不守信用的家伙,怎么死了一夜了,没 见分明呢?我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这么在心里喊着不过几秒钟吧,听见客厅和花园之间的那副珠帘子,重重的啪一下打在 关着的木门上。我飞跑出去看,那副珠帘又飞起来一次,再度啪一下打到门上,这才嗒、 嗒、噜噜噜噜噜的轻轻摆动,直到完全停止。
我呆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情景,立即去检查所有的门窗,它们全是夜间关好的。
也就是说,门窗紧闭的房子,没有可能被风吹起那珠子串着的门帘,那么,那飞起来击 打着木门的力量是哪里来的?“路斯,这不算,你显出来呀!我要看你。”我对着那爿客厅 的门叫喊。
整个的房子,笼罩在阴气里,空气好似冻住了。我,盯住那个约好的方向看了又看。
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那时,我发觉还穿着睡袍,匆匆忙忙换上牛仔裤,这才往尼可拉斯住的上一条街跑去。
路斯的死,是她自己求来的,只在下葬的那一霎间,我落了几滴泪,并不太意外,也不 很伤心。
后来,路斯的金表,我转交给了她的孩子达尼埃,这串手链一直跟着我。
我猜想,路斯灵魂的没有显出来给我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不然,我们那么要好, 她不会不来的。
而那珠帘拍门的情景,算不算路斯给我的信号呢?
照片中另外三样东西,那个别针、两个坠子,都是朋友们给我的。
给的时候,都说是存了半生的心爱物品。一听说是他人心爱的,总是推却,不肯收,那 三个人,好似被一种东西迷住了似的,死命要给我。
收下了。不到三五年,这三个朋友也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这世界。
好似,在他们离开以前,冥冥中,一种潜意识,想把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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