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还是问了:“她姓阴?”
段志轩把我拉到一个亭子里,让我坐下。
听见我问,边点头边嘀嘀咕咕:“你变成女人给我添了多大麻烦,殿下嘱咐好几回让我好好看着你。”
虽然抱怨着仍是小心的给我铺了一面薄棉的绢垫子。
第十二章
我知道这个阴妃身世显赫,她的父亲是阴世师,隋帝旗下的一名将军。阴世师曾亲手杀了秦王的十四岁的弟弟李智云,并挖了李家祖坟,毁了李家家庙。随后李渊进入长安,回杀了阴世师以及全家所有的男人。那个时候阴氏也应该入了秦王府做奴婢吧。
再后来,再后来就应该是秦王我见犹怜的顶着不共戴天之仇,纳了她。
我长长的叹口气,如此冤冤相报下纠缠的情意和仇恨,能有幸福吗?我的位置呢?闲置在这个院落里终此一生吗?
段志轩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就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说你不如她好看,你也别伤心。其实你就是长的丑点罢了,但是手和心都是温热的,我们看着你,心里面就很暖和。日子久了,看着看着倒觉得别有一番味道呢。长孙王妃也很好看,对我们也算彬彬有礼的,但是总像隔山隔水般的遥远。”
我回过神,有些愣愣的。
“殿下必是早就瞧出你是女的,百般照顾你,护着你。”段志轩逐渐的肃穆起来:“殿下很少和女人亲近,那时候你喝多了他就当宝贝一样抱着你回来。见着你了,那些时日和平素的情绪都不一样。眼睛里都能见到笑了,饭也吃的多,仗事再难打,也没见他着急。”
我安稳的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一点一点把心里泛起的喜悦按捺住,我不允许自己再为这个男人,心起涟漪。
段志轩看了看我手腕上的佛珠:“萧瑀告诉我说殿下从洛阳里就只点了这样东西,给了你。就连长孙王妃、阴妃、杨妃的那份,都是萧瑀他们替秦王留下的。”
段志轩忽然停下来紧张的看我:“你家里人是不是自小当你是男童来养――然后――你心里喜欢的是女人吧?”
我呛了一下,站起身,走向湖水边看自己的倒影――那么小,于是仔仔细细的站直了。
听见背后段志轩的声音仍在继续:“要不怎么能对殿下无动于衷呢,不可能啊。”
我远远的看着湖的对面有个肃静的小楼,于是生生岔开话题:“那个是书房么?”
“那个啊,是杨妃住的。”段志轩果真就过来了,看了看我,只好又说:“那个杨妃,也是个美人儿。”
不仅仅是美人,也是秦王的仇人,是隋朝的公主,杨广的女儿。
我不知道秦王为什么会把这两个人纳为妃子,冒着天天被诛杀的危险只为红袖添香吗?我想象不出其他的理由,胸口却隐隐的痛楚起来。
晚上,没吃什么,就早早的睡去。
我一向不喜欢说话,紫君也异常习惯悄无声息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就早早的醒来,趁着子君睡的正香,踱步到后院中间去看水竹。
竹子郁郁葱葱的,节节顺直着生长,让人感受到层层的力量。
我对着湖水看着晨曦中一点点沾染出来的阳光,心里慢慢的被浸润的温暖而有希望。
鞋子上沾上了露水,我跺跺脚,怕紫君醒来找不到我着急就打算回去。刚一转身就看见秦王背负着手站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一袭浅蓝色长衫,看着我。
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走近他,对着他微微行了礼。
他慢慢的问道:“昨夜没用晚膳,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他没再问什么,好像一大早前来,遇见了就只为问问吃晚饭的事情。
回到秦王府一直没机会和他单独说话,想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问了:“属下不愿意做个闲置的人,殿下可有安排?”
不在军帐,已经不设右士卫,酿酒、做医官、做茶官、做杂事都好,只要不在这个后院做女人。
他眼波略略的一瞥,闲神气定的问:“身体可好了?”
我复又点头。
“那就封你做本王的刀人。”他平淡从容的道:“下月初五本王纳妃,尤其需要刀人护卫,做好准备吧。”
纳妃?那个从洛阳带回来的韦珪?
我尚未转换过来念头,忽然又想到―――刀人?在过往的史书中从没有过记录的职位,师父说过刀人专指带刀的女侍卫。那么他最终还是将我是女人身份彰显于人前了?记得他曾经特意问过我是不是会武,想来那时候就有此打算,即使我不做他的妃子,也会能终日在他左右。
刀人,至少不是侧妃、贵人,我稍稍安心。
刚要下拜领命,他却偏偏又伸出手拦了一下,手指握在我腕子上格外清冷。
“当真就不后悔了?”他问,目光稍稍失去冷静,他从前至今一问再问,我知晓其中的艰难。
这个身份,至少是安全的,带着刀,可以保全自己那颗心属于自己吧。
于是轻轻挣脱他的手,下拜:“幽人清事总在自适,就象饮酒以不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会以不期约为真率,客以不迎送为坦夷。殿下不必勉强行事,郁离当真不悔。”
他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的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你还是没能做成医官,我们都是心事难成的人。”
半响,看向我,目光竟然洞悉如星辰:“郁离,你能摒弃繁杂的世事纠葛,简单直接,因而,也更残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伸手将我拉起,轻轻的环住我在我耳边悄声道:“终此一生,本王绝不会再旧事重提。”
言罢,毫无留恋的放开我,大步走开。
刀人,着装是黑色的衣服。
头发依旧是束巾围起,住址仍是旧处,身边的人仍是紫君――唯一的变化就是给了我一张来去自如的令牌和死守秦王身边的命令。我只有在秦王休憩的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居所―――早上随他到玄武门等候早朝散去,白日在他书房听他和左右议事,晚间静候他批阅公文或者看他读书。
他经常一日一日当我不在一样,我几乎就是不在的,习惯了安静不语,习惯了等候。段志轩异常奇怪的告诉我,王府里的卫士功夫要比皇宫中央禁卫军的南北衙兵的功夫还要厉害,觉得我这个自身难保的瘦弱刀人形同虚设,我听罢只是说,功夫不济,但是会以性命相拼。
长孙王妃在一日前来的时候,紫君正给我敲着酸痛的腿。刚要起身行礼,被王妃轻轻的就制止了。
紫君下去煮茶,我和王妃就对面坐在榻上,若有若无的聊着天。我知道她深夜前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且不便开口的事情。
果真,她终于道:“下月初五,殿下要纳两个侧妃。”
两个?
她点点头,眉目依旧端庄:“韦珪和燕妃。”
王妃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忧伤,刚要劝慰,却听见她缓缓的道:“殿下――心中有你,为何拒他千里之外?”
我讶异的看着她。
她举起茶,氤氲的热气掩着她,美得梦幻一般不真实。
我没开口,她又放下茶盏,目光里面带着些水气:“我五岁那年,父亲在洛阳去世,舅舅在长安收留了我和哥哥无忌。舅舅家是渤海大姓,连年征战,也没落了。那时候到底是寄人篱下,虽然小一招一式仍是学会了做人的规矩。十三岁那年嫁给了殿下,殿下那年十五岁。”
我出神的听着,而今的秦王平素即使样貌安详,也是成熟老练的不让人触到心事。十五岁,那个时候,应该是恣意昂扬不加掩饰的年纪吧。他的本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待人宽和礼貌周全?还是桀骜不逊器宇轩昂?
长孙无垢仿佛知晓我的念头,笑笑道:“殿下不喜欢说话,但文韬武略,待人温暖宽容且侠义担当。”
她羞怯的笑笑:“这么多年,殿下对人一直都很好。他交无忌,不在乎他寄人篱下;他交刘弘基,不在乎他是个市井之徒;他交刘文静,不在乎他是朝廷钦犯;他交房玄龄、杜如晦,不在乎他们是落魄书生。但是他从不过多的理会女人,当初阴妃和杨妃都是性命相忧之下纳了的,这次却偏偏因为对你气极,才贸贸然又纳了韦珪和燕妃。我平素第一次见到殿下因为一个女人,这般绝望冲动。”
我仍是没有说话。
她转过来,施施然的挨近我:“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你不归从殿下。但是我能知道的是,你是殿下唯一放在心里的女人,唯一一个让他放下男人的大是大非、放下自尊、身段的女人。”
我终于说出一句话:“是殿下让你来的么?”
她轻轻摇头:“殿下从来不曾提过你们的过往,但是一个人的眼睛哪里会隐藏得住心事。他频频嘱咐太医,自己也日日查医书,都是关于肝淤滞气的,你不好,他就寝食难安的心疼。段志轩事无巨细都会告知殿下――郁离下床了,郁离吃东西了,郁离今日笑了。这个时候殿下的眼睛里也都是笑意。有天喝醉了,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郁离清能有容,仁能善断,眀不伤查,直不过矫―――本王舍不下她,但是偏偏本王要不来她。”
“你不生气么?不伤心么?”我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她握住我的手,眼睛里盛满真诚和善意:“跟了殿下,孤苦无依的我有了一个家,心里才算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触。那时候就想,终此一生我要善待殿下。不仅仅是蒙恩的感激,还有女人对男人的――归属。我喜欢他,超出喜欢自己的性命,我愿意他幸福,超出我自己的幸福。”
第十三章
我震惊,这个温婉的女人,超出生命的额度,无私无求的喜欢着秦王。
这个时候听见她悠悠的恳切的道:“你不知道,那个燕妃,细眉细目,消瘦纤细,极为像你。如此情深意切的待你,就依了殿下吧。”
我起身,站在窗子前看窗外一派的黑夜。
紫君没有关窗子,我能听见清浅的风在我脸颊前面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