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
他振作一下,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就开口:“既然段志轩找你,就留宿在天策府吧。本王一会派人去太医署通告一声。”
竟然没瞒过他,我略略一施礼,走出来,已然浑身汗水。正是深秋,风一吹 ,感觉到瑟瑟的冰冷。
我刚停在门口处缓着神,就被一只大手拽过去,仔细一瞧正是段志轩。他拉着我就往里跑,边跑边嘀咕:“等半天了,凉了凉了。”
我不明就里,见他着急,也就急匆匆的跟着跑起来。一进门,首先看见唯其站在矮脚桌子一旁等我,大概知道了我是女人了就不方便再抱我,只是简单的笑了笑。我们一同是十八岁了,他稚气幸福,而我,沧桑疲倦。
他面带神奇的指指桌子,我一看,竟然是满满一桌子菜。
有糕烧番薯、锅熠银鱼、煎雏肉、三色鸡鱼丸、紫桂焖大排、沙锅炖吊子、白炒刀鱼丝、 佳肴大盘鸡、 炸肉骨碌烹……我吓了一跳,这个段志轩和厨子的关系好的真真不是一般啊,把天策府的家底都搬来了。暗暗的想,几乎没有素菜,我的菩萨只能先行休息了。
看着他们一脸期待的样子,胸中竟然象噎着一团热气。
和秦王的情意不同,我无法判断真伪、比例、以及是否安全,且是违背心性的――因而排斥且忐忑。但是,和段志轩他们的感情,自然而然,纯澄如水。
我略略湿了眼眶,轻咳了一下,问:“总该有点酒吧?”
他们雀跃着找出酒,我们三个人,笑着举起杯子。
段志轩遗憾的说:“就缺帆上了。”
我笑:“花烛娇妻,人家哪里能顾上我们。”
段志轩偏偏较劲:“不可,择日一定补上。”
不知道喝了多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和衣就睡了。不知道哪个还有心弄条被子过来盖。我抚抚宿醉的头,看外边的天已经微微的亮了,拽过被子替他们二人盖好,自己悄声的走出来。
一出门我就认命的叹气,仿佛只要我一喝酒,秦王都会等在门外看我的笑话。
他明显就是在等我,而且一定是看到了屋子里杯盘狼藉、满屋酒气、连同三个人横七竖八的挤在一起的样子。我头仍然晕,见到他更甚,只得行礼,心虚的问好。
他轻哼一声,我听出不悦。
什么都没说,随即就走了。仿佛站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哼这一声,我抚着头,没有精力继续想下去。
王妃极为体贴,早膳有粥、清淡的小菜,甚至还有一碗醒酒汤。最为放松的是席上没有秦王,我好胃口的吃完喝完,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
告辞的时候,王妃执着我的手:“妹妹是个外在冷清内在仗义的人,和朋友彼此的情意,姐姐看着,心里就很暖和。”
我笑笑没说话,想到昨晚那桌子菜,很想问问府里是不是有女厨子。又怕段志轩知道后不依不饶,才罢了。
见我眉间眼底都是笑意,长孙无垢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昨晚去看过你们。”
被子,是他盖的?
王妃接着轻声道:“回来后一夜未曾睡安稳,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了段志轩的屋子门口守着。回来后吩咐做这些吃的,自己没用膳直接去了书房——殿下心里是有你的。”
我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王妃恳切的道:“去书房见见殿下吧。”
我去见他,说什么?
这种与虎谋皮的蠢事我做不来,想到段志轩,却还是对着王妃行了个礼:“段志轩在洛阳答应过属下,回来请属下吃府中美食。昨晚是属下张罗喝酒的,恣意无状的也是属下,与段志轩无关。望王妃――”
她浅浅一笑:“放心,这种迁怒的事情殿下不会做的。再者,你们一起能喝到酣畅淋漓,这等情意,殿下怎会不知晓,何罪之有?”
我对着这个女人,竟然半响无语。
第二十章
果真,李建成请缨出战前往河北。
武德五年冬,李渊诏令李建成李元吉带兵讨伐刘黑闼,为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各州均受其指挥。
于是前方战报频频传来捷讯,十一月二十二日,李元吉派兵在魏州击败刘黑闼弟刘十善军;十二月十一日,刘黑闼军陷恒州;十六日,幽州大总管李艺收复廉、定二州;十七日,田留安击败刘黑闼军,俘其莘州刺史孟柱,六千将卒降唐;十八日,唐并州刺史成仁重破刘黑闼军范愿部;二十五日,在馆陶的永济渠桥,淹死刘黑闼手下数千人,刘黑闼带着近百骑逃脱性命。
武德六年正月初五,刘黑闼逃至饶阳,被其饶州刺史诸葛德威诱至城边擒获,送于李建成。
刘黑闼和刘十善最终还是在洺州被杀。
虽然前方仗事如此频繁,可是长安进入腊月以后,过年的气氛就渐渐浓郁起来了。
各家各户的年节从腊日开始,就是腊月的第一天,进行的无非就是祖上传来的那一套东西:击鼓驱疫、吃腊八粥、泡腊八醋,还可以收到馈赠的礼物。
我师父带着那个俏丽冷然的女儿一起回家和家人团聚了,整个朝廷从腊日起停朝三日,所以剩余的人也都齐齐回家。
紫君和帆上邀请我的时候,想到以往和帆上的纠葛,不好前去打扰,就推托在家静养。在这个鼓声震天的热闹的夜晚,想起自己已经是十九岁的年华,感觉时间真如流水一般,潺潺尽逝。
不久,就到了十二月二十二,秦王的生辰。我摩挲着手中小小的同心结,想着回赠的礼物。
这日傍晚,段志轩兴致勃勃的过来,说秦王和王妃接我过去,秦王午膳是在宫中和诸位将军庆祝的。晚上是家宴,整个后园里的人都会在,盛况空前。
不能推辞,也推辞不得,知道此去盛会将是会见到他所有的妻妾家人,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身份漂流到那里。
心里辗转过太多念头,段志轩想得却极少,这一路上直念叨:“去年过年你们都不在长安,王妃说了今年殿下的生辰和过年一并好好补上。”
我想到那日与段志轩喝酒的事情:“我走后,秦王有没有责罚你们?”
“责罚?”他摇摇头,随意的说道:“和气得很呢,问,你们都聊什么了让郁离这么高兴?喝了多少啊?”
我真真被吓了一跳,能耐下心来问这些婆婆妈妈琐碎的小事情,这哪里是秦王的处事套路。
整个天策府灯火辉煌,而却我近乡情怯,有点不敢进去。被段志轩追着撵着才慢腾腾的挪动着步子。
果真,一溜的案桌排开,秦王和王妃坐在正首,他的妃子们坐在两侧。我发现在一侧的角落里,空着一个位置,暗暗感激王妃的好意,就趁着大家看霓裳舞的时候,偷偷的坐了上去。
王妃对我隐隐点头,知道我不喜欢在这个场合说话,就含笑不语。秦王没有看场中央,低头在喝酒,王妃对他悄悄的说了什么,他就看向这里,我只好装聋作哑,吃着菜。幸好,菜式清淡爽口,也算收获。
舞者退下,然后是众人前去呈礼。
王妃穿着石榴裙,裙束较高,上披短小的石榴色襦衣,佩同色披帛,裙长拽地,显得苗条和修长。她跪拜,呈上的是玉龙纹璜,看得出玉料为新疆和阗青白玉,君子与玉相得益彰,秦王表情不辨悲喜,只是点头收下。
次之一定是阴妃,面容姣好,眼睛非常的大,黑黝黝的露出些许哀愁。她穿着墨绿色小袖的窄衣裳,外加半臂,肩绕浅绿披帛,紧身长裙上束至胸,风格简约。我能清清楚楚看见她眼底复杂的情意,温婉中透出倔强,冷漠中自带一分柔情。复又看着秦王,爱的如此艰难,他竟不知晓么?秦王派人把礼盒简单一收,相当漠然。
再次之应该是杨妃,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体态娇小玲珑,头上带有彩珠映鬓,鎏金凤冠。散散的插着簪钗步摇,脸上贴着许多花钿。外罩百鸟裙,一看就是用多种鸟的羽毛捻成线同丝一起织成面料制成,褶皱而美丽。
我不喜杀生,因而没来由的看着这个裙子阴暗残忍。杨妃虽然自幼养尊处优,但所呈上来的,竟然是极为讲究的端砚、徽墨、湖笔、宣纸这“文房四宝”,秦王握在手里摩挲了半响,看得出相当喜欢。
我心里也极为喜欢,尤其是端砚,它的石质坚实而润滑,研出的墨汁细滑,这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韦珪和燕妃一个成熟,一个单细,蛮鬟椎髻,眉作八字低颦,脸敷金粉,唇注乌膏,甚是隆重端庄。所呈的东西一个是金质的牌匾,一个是双狐纹双桃形银盘,盘身为相连的双桃形,浅腹、平底,窄平折沿,锤击成型,纹饰涂金,桃形金色都是取寿星之意。
然后,秦王把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我。我正观赏评判着,被他一瞧,忙又低头吃菜。即使是准备了东西,也不能和他的妃子们一同拿出来,否则,麻烦就大了。
他也没太追究,继续歌舞。
上来的这些小女子,在大寒天气竟然只围着小小的毛皮裹胸,露出美丽锁骨以及脖颈尽显天鹅般的骄傲。盖脚的棉质长裙演绎着成熟的魅力,外罩一层纱质透明的大袖披肩,诠释着诱人的神秘,稠带搭肩妩媚动人,轻盈起舞。
秦王照例不怎么看,只是在那里很专注的,一个人喝酒。
或许,他一直都是孤独的。
即将离开的时候,我仍然没勇气把礼物送给秦王。但是王妃却偏偏找到我,递给我一个精致无比的碧镂牙筒,我知道里面装的是御赐的腊脂,是腊日那天专门赐给王府的妃子的。
王妃握着我的手,坚持让我收下:“这是最好看的一个,殿下特意留给你的,说了,明日就是郁离生辰了,既然不稀罕身外之物,倒不如送个实用的。”
我刚要开口,长孙无垢就笑着接过去:“知道你有物件送给殿下,你自己亲力为之,殿下在书房呢。”
王妃美丽、雅致、宽容,兼之无比的聪颖、玲珑慧智,秦王得妻如此,究竟是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