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气地发出一种尖酸的古怪的笑,怨气冲天他说:“你们哪里知道有钱的坏处呢?我倒
是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从前我们是多么朴素和单纯,多么有理想有精神。现在你们看
看,到处是腐败贪污贿赂,到处在吃喝嫖赌,社会风气简直是一塌糊涂。这样有什么好
的?真的,你们别以为我是在说便宜话,我宁愿过从前的穷日子。人穷志不穷啊!”
可是段莉娜的同事们没有过有钱的生活,没有到达过段莉娜的这一步,他们没有段
莉娜的体会,以为段莉娜就是在说便宜话。最初他们还与段莉娜争论,说:“钱有什么
不好?现在谁都知道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贫贱贫贱,一个人
只要穷必然就贱了。其实老话就说过;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岂知段莉娜被同事的一句“饱暖思淫欲”点中了心窝子。在她看来,康伟业的根子
就是在于饱暖思淫欲。只是她太要面子,不愿意与他公开决裂罢了。由于被人说到了隐
秘的痛处,段莉娜不觉有一点兔急咬人了,她把脸子一变,顿时就挂了一脸的寒霜,说:
“谁饱暖思淫欲?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一点?”
同事们立刻就都讪讪地无法言语。后来大家也就不与段莉娜说什么了。段莉娜倒是
感觉不出什么,有时候自己又挑起话头来说三道四的,但是同事们不再有热情,对她敬
而远之。待到段莉娜觉察出来,却又怎么也找不出同事对她冷淡的理由和根源。最后她
想大约还是因为她比大家富有的原因吧。穷人对于富人总归是有深深的嫉妒和仇恨的,
就跟过去普通人的子弟对干部子弟的嫉妒和仇恨一样。段莉娜一向是一个高傲的人,尽
管把群众关系弄成这样她心里非常难受,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别人低头。她悲凉地
想: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一切都任它去吧。
段莉娜的好日子真的是结束了。她躲在家里,化上浓妆,穿各种时装仔仔细细地照
过了镜子。镜子里就是女疯子一个。她怎么打扮都不是那么回事。有钱买时装管什么用?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举止她的眼神都不是今天的。她过时了。段莉娜洗干净了脸,把
所有的化妆品统统扔进了垃圾桶。她索性放弃了对时尚的追逐,她决心把她所有的精力
都集中在女儿和丈夫身上。段莉娜这辈子算是与康伟业耗上了。除了康伟业,她还有谁
呢?从心底里来说,段莉娜自认为她还是了解康伟业也能够驾驭得了康伟业的。康伟业
这个人的本质还是好的,对她也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康伟业这个人并不
十分地贪好女色。他从前那么英俊一个小伙子,从来也没有犯过生活作风错误,从来也
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性欲。所以段莉娜认为不好女色的男人总归是要回家的。康
伟业现在不过是春风得意而得意忘形了。当他没有了钱,他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或者
说,当他感觉到了失去钱的痛苦,他就会重新认识到段莉娜这个人的厉害。到时候,段
莉娜也会放出手腕与他妥协,这样,夫妻俩才会回到从前的好时光。现在段莉娜找到的
最新式的武器就是:拼命榨干康伟业的钱。
听着段莉娜口口声声要钱,康伟业心里的那么一点虚怯那么一点内疚就渐渐消失了。
他用铅笔一下一下敲着大班桌的桌面,含着凛冽的讥笑说:“我明白了,你要钱。我希
望你能够尽量坦率地告诉我,你要多少钱?”
段莉娜毫不怯弱他说:“每月只给八千算了。”
八千还叫做“只给”和“算了”,段莉娜够黑够狠的了。康伟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答段莉娜,更不想看她。康伟业闭上了眼睛,揉着眉骨。不由分说地眼前就出现了林珠
暖如春风的模样,他胸前的那块玉坠子也好像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这块玉坠价值万元左
右,这是康伟业根本没有料到的。他公司所在的商住楼一至五楼是一个大型百货商厦,
里头有一个首饰专柜。昨天他送一个客户到楼下顺便去买一点小东西。首饰柜的香港老
板看见了他,与他套近乎,一定要他去看看香港刚刚到的新货品。正好康伟业也有心想
给林珠买一点礼物。他们看着聊着,康伟业忽然很想让他们给鉴定一下林珠送给他的链
坠的价值。从道理上说,康伟业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无耻,定情物是鸿毛泰山,无法用
市场价格来衡量的。并且人家女孩子也没有一点点夸耀它价值的意思,只说是一个吉祥
物。可是人有时候就是无可救药,道理是懂的,无耻的事情也还是忍不住要做的。康伟
业还是将玉坠取下来让行家看了看,没有想到行家一看大为赞赏,说这可能是一块老坑
玻璃绿啊!康伟业对珠宝首饰几乎一无所知,一问才知道老坑玻璃绿是宝石专业的行话,
指的是一种上等的翡翠。香港老板一听是老坑玻璃绿,硬是拉上康伟业与他们一道乘电
梯上了顶楼阳台,到阳光下仔细地鉴赏这枚链坠。所谓夜不看绿,在房间的电灯底下看
翡翠是不行的。链坠一旦呈现在阳光下,油绿而透明,几个人都啧啧连声,说有冰力有
冰力!颜色俏哇!尽管康伟业听不懂他们的话,热血还是沸腾了起来。他是那么意外那
么自豪。他一定要人给他估算一个市场价格,仿佛只有通过金钱的数量,康伟业才能够
准确掂量出林珠对他感情的分量。人就是这样,常常会在无耻的路上一径地滑下去。结
果,人家告诉他,说似一般腰圆型戒面大小的上等翡翠,国际通行的平均批发价是每枚
一千到一万美元,加工制作后的市场价格差别极大,但也是只高不低的。康伟业这枚链
坠,唯一的遗憾是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条纹,即便是这样,至少也值人民币万元以上。知
道了这枚玉坠的价格,康伟业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以为小小一枚玉坠子,女孩子们喜欢
的时髦装饰品,最贵最贵的也不过几百上千块钱而已。其实哪怕只值几块钱,康伟业也
不会轻看了林珠的这份情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珠待他是如此情深义重。情意的深
浅不在乎钱多钱少,可钱的多少却可以衡量情意的深浅。金钱是很俗气,但是它终归是
这个世界上唯一比较科学的价值标准。现在一般人都以为年轻漂亮的姑娘与做生意的老
板相好是傍大款。如果他和林珠的关系暴露了,别人大概也会这么看,但是人们错了。
林珠是真心地爱他。哪有傍大款的姑娘会悄没声息地把价值万元的礼物送给对方?纵然
是十几年的夫妻又如何?段莉娜现在找他要的唯一的东西就是钱。段莉娜的做法与现在
那些年轻姑娘的做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年轻姑娘们至少还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段莉娜
奉献了什么?
康伟业把手从眉头上松下来,对段莉娜说:“这样吧,我给你每月三千。的妮中考
的事情到时候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段莉娜说:“你可能做生意做出职业病了,对家里也讨价还价,不觉得过分了一点
吗?”
康伟业说:“不要就算了。”康伟业起身要走,段莉娜在他身后喝道:“站住!”
段莉娜说:“你这次是出差北京吗?”
康伟业没有转身。他说:“你不要管我生意上的事情。”
段莉娜说:“的妮获了大奖,想给她父亲打个电话都不行吗?你把手机一直关着,
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住在北京的哪一家饭店。这正常吗?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在哪里,
到底在干什么?”
康伟业说:“你要钱,我给了你。你不要管我的事情,那都与你无关!与你无关明
白吗?”
段莉娜挥手横扫了茶几,茶几上的一套水杯、花瓶和花瓶里插的几支康乃馨嚯啷啷
滚了一地。康伟业霍地转身,指着段莉娜,厉声说:“下不为例!今后不管在什么地方
什么场合,只要你当着我面撒泼,我就扣掉你一年的三万六千块钱,只要再让我在公司
看见了你,你当月的三千块钱就没有了!”
段莉娜说:“你敢!康伟业,我警告你,如果你背着我在外面搞什么名堂,我一定
要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康伟业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
康伟业回到家里,他的女儿康的妮伏在一大堆书本里写作业。康伟业在女儿身边坐
了一下,问了一些情况,祝贺了她在作文竞赛中获得大奖,许诺将奖励她一部随身听。
康的妮高兴地抱着康伟业亲了几口。突然发现她母亲没有与父亲一块儿回来,这马上就
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妈妈呢?她给我留条说去你公司了。”康的妮说。
发现女儿是这样地离不开母亲,康伟业不觉黯然神伤,就沮丧他说:“她随后就回
家。”
康的妮说:“爸爸,我之所以能够获奖,与妈妈的辅导是分不开的,她居然猜对了
作文的题目,我事先已经精心地写过一遍了,能不获奖?今天你替我请妈妈出去吃一顿
饭吧。犒劳犒劳她,好不好?”
康伟业无法说不。
说话间,段莉娜已经回家,她来到了父女俩的面前,和颜悦色,方才的凶暴一点迹
象都不流露,很是贤妻良母。康伟业自然也不能够流露出什么。在女儿面前,他们在暗
暗较量,谁都不愿意把女儿输给对方。康的妮高兴地告诉段莉娜,说爸爸要请我们去餐
馆吃饭。段莉娜故作惊喜地问康伟业:“是真的吗?”
康伟业输了。他只好很老实地回答说:“是的。我听的妮的。”
在母女俩的一阵欢呼雀跃中,康伟业开车,把老婆孩子带到了一家餐馆。餐馆是段
莉娜选的,说是一家既有档次味道又好的餐馆。餐馆里头人声涌动,嘈杂喧闹,烟味酒
气直冲肺腑。康伟业已经开始讨厌这种吃饭环境了,他已经认识到吃饭的环境就是吃本
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