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一个台湾玉的手镯轻轻地替鲁丝戴在手腕上,她笑着说:〃谢谢!〃那天她已不能再说话了,肿胀得要炸开来的腿,居然大滴大滴地在渗出水来,吓人极了。
〃鲁丝,回医院去好不好?〃我轻轻地问她。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没有用的,就这几天了。〃
坐在一旁看着的尼哥拉斯又唏唏地哭了起来,我将他推到花园里去坐着,免得吵到已经气如游丝的鲁丝。
当天我一直陪着鲁丝,拉着她的手直到达尼埃放学回家。那一整夜我几乎没有睡过,只怕达尼埃半夜会来拍门,鲁丝铅灰色的脸已经露出死亡的容貌来。
早晨八点半左右,我正目蒙目龙地睡去,听见荷西在院里跟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达尼埃。
我跳了起来,趴在窗口叫着:〃达尼埃,怎么没上学?是妈妈不好了?〃
达尼埃污脏的脸上有两行干了的泪痕,他坐在树下,脸上一片茫然。
〃鲁丝昨天晚上死了。〃荷西说。
〃什么?死啦!〃我叫了起来,赶紧穿衣服,眼泪蹦了出来,快步跑出去。
〃人呢?〃我跺着脚问着达尼埃。
〃还在沙发上。〃
〃爸爸呢?〃
〃喝醉了,没有叫醒他,现在还在睡。〃
〃什么时候死的?〃
〃昨晚十一点一刻。〃
〃怎么不来叫我们?〃我责问他,想到这个孩子一个
人守了母亲一夜,我的心绞痛起来。
〃达尼埃,你这个晚上怎么过的?〃我擦着泪水用手摸了一下他的乱发,他呆呆的像一个木偶。
〃荷西,你去打电话叫领事馆派人来,我跟达尼埃回
去告诉尼哥拉斯。〃
〃荷西,先去给爸爸买药,叫医生,他心脏不好,叫了医生来,再来摇醒他。〃
达尼埃镇静得可怕,他什么都想周全了,比我们成年人还要懂得处理事情。
〃现在要顾的是父亲。〃他低声说着。
鲁丝在第二天就下葬了,棺木依习俗是亲人要抬,达尼埃和荷西两个人从教堂抬到不远的墓地。
达尼埃始终没有放声地哭过,只有黄土一铲一铲丢上他母亲的棺木时,他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死的人死了,生的人一样继续要活下去,不必达尼埃说,我们多多少少总特别地在陪伴不能行动的尼哥拉斯,好在他总是酒醉着,酒醒时不断地哭泣,我倒情愿他醉了去睡。
尼哥拉斯总是在夜间九点多就上床了,鲁丝死了,达尼埃反倒有了多余的时间到我们家来,夜间一同看电视到十一点多。
〃达尼埃,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我们聊天时谈着。
〃做兽医。〃
〃啊!喜欢动物,跟妈妈一样。〃
〃这附近没有兽医,将来我在这一带开业。〃
〃你不回瑞士去?〃我吃惊地问。
〃这里气候对爸爸的腿好,瑞士太冷了。〃
〃你难道陪爸爸一辈子?〃
他认真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倒令我觉得有点羞愧。
〃我是说,达尼埃,一个人有一天是必须离开父母
的,当然,你的情形不同。〃
他沉默了好一阵,突然说:〃其实,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是领来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秘密的?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吓了一跳。
〃不是秘密,我八岁才被孤儿院领出来的,已经懂事
了。〃
〃那你你那么爱他们,我是说,你那么爱他们。〃
我惊讶地望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震撼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是不是自己父母,不都是一样?〃达尼埃笑了一
笑。
〃是一样的,是一样的,达尼埃。〃
我喃喃地望着面前这个红发的巨人,觉得自己突然渺小得好似一粒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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