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温情,远远多于几乎是任何一个男人所能够承受的。这样的一位姑娘就没有犯规的概念;并且惠灵顿本不是一个可以不受驾驭的地方。
至今已经三年了,她的父亲年年都许诺,把他的工作放在一边,带着全家去英国:三个月来回在海上航行,还有三个月用来弄弄清楚那该死的地方。他并不指望自己好好地游玩一下,但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或者更模棱两可地说,存在本身所承载的责任:不管怎样,她们都是会得到很多的收获的,返回来以后可以像女皇一样大摆架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他不愿动身。于是,在第三个年头,他重申不去的理由时,芭芭拉问他在那一时刻,不是作为女儿,而是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平等的对话〃那么我们究竟还会去吗?〃他推托、搪塞,嘴里咕哝着,〃我们当然会去,是的。〃站在那里瞧着附近的天空,时不时从餐具柜上的碗里抓一把干果葡萄干和小块的杏干。女儿为他感到难过,明白他担心费用和为到国外而感到焦虑不安;他甚至担忧整个旅游计划。不过她说:〃我希望得到这个机会。〃而她并没有理解这句话所有的含义。父亲依然看着虚空的地方,回答说:〃好呀。明年一切都会好的。〃当他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女儿身上,接触到她的请求的、敏锐的目光的时候,一阵极度的痛苦涌上来无法排遣。
他心想,旅行,那是一方面的事情。可是最终她将不得不认输。他的妻子,不管怎么像女皇一样颐指气使,到头来还是认输了,和其他人一样,抚养孩子、非常起劲地熨烫衣物、烘烤面包、修补东西,什么都做。她也认为,他害怕这样重大的往返行程,害怕置身于那些冷冰冰的人中间。威坦基、提马鲁,以及整个该死的坎特伯雷海湾,也许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对自己说,可怜的老姑娘,容颜衰老,连笑的能力都没有;可是仍然隐藏着某种幻想,在静默中细细思量,泪眼汪汪。
对于妇女,失望能够取代经验。
他的女儿在世界的尽头,懒洋洋地倚靠在潮湿的靠垫中间;摇晃着一只脚,捻弄着一绺头发,心里面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件事。在一张矮桌子上,杯子看上去像被遗弃的东西,里面尽是污迹和残渣。芭芭拉把夏多布里昂放在一边说:〃这里没有男人会忍受得了它〃意思是,这样的沉思,这样的诗意。
〃他们不能够容忍它。〃敏感脆弱应该使得一个男人坚强。他们可能认为并没有无依无靠的现象;不存在那种完全的无依无靠,会让他们的女人困在其中,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仿佛一个人变成为受害者,根本是由于生存所致。
她本来想说,我认识一位完全成熟的男人。可是害怕这些死刑判决,它们冲着她而来,就像来自于未来年代的展望:正好相反的安慰,一度触及到无限。仿佛成年以后,她回顾那个带有异国情调的夜晚,她坐在快速行驶的汽车里,唱着《雾里的露珠》。
于是她们读刊登在战报上的战争年代的诗歌选集,来自法兰西的忧伤的诗行,宛如痉挛发作般,穿越这个了无生气而萎靡不振的房间。这诗集后来也被丢在了一边。芭芭拉放下她引以为傲的双腿,提议她们到海滩去散步。一面这样那样说着,早晨已经过去了,正如已经过去的那些早晨一样。稍后,将会有三明治和姜啤。
在海边,大风夹带着颗粒状的灰尘吹来,刺伤了眼睛和喉咙,吹得头发飞扬起来,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又飘到后面。讲话的声音被刮跑了,她们无法运用可以理解的语言,来形容强大的海洋,和皮克顿渡轮在波涛汹涌中的航行。各人宁愿想想已经读过和说过的东西,回忆回忆满怀激情的爱的诗歌。风暂停的一个间隙中间,她们徘徊在树下,芭芭拉问道:〃那么你知道在国外一个人真的可能那样讲话?〃你孤独地活着〃,诸如此类。〃
〃是的。〃然后又说,〃是的,是的,是的。〃
〃我以为它只可能出现在书中。〃芭芭拉把她的双手放到头发上。〃噢,我想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海的波涛在地平线上如此地高涨起来,那些观看着它的人,也许会想象他们自己匍匐在海岸上。在无法忍受的生命的瞬间,海伦想知道,地球的非常古老的另一边,在什么样的宏伟的大街上,过路的人匆匆看他一眼,他出现在她的面前,要比这里的沙滩和海港更实在,要比南大陆所有美丽的延伸的岛屿更实在。
她们走到小海湾的尽头,远离那儿的那栋小房屋。
〃那个房子属于我们,不过它被租出去了。你知道,我不想让他们认为,我们在周围转悠。〃芭芭拉说,〃我的祖父为了他的孩子们建造起它来,因此他一直能够让他们住在非常近的地方。一个好主意,或者并不是。可是大儿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杀死了,祖父也死得很早,房子就听之任之了。〃
〃它看上去关闭了。〃
房子需要油漆,走廊的栏杆断裂,花园前面的一小块地没有人收拾。你能够感觉到木头台阶上的裂片。
〃尽管如此,什么人也许还在那儿。〃芭芭拉转身走开,嘎吱嘎吱地踩着一片亮闪闪的垃圾,其中有海草、贝壳、极小的甲壳和彩色的玻璃碎片。走回来的时候,她说:〃我们在春天和夏天把它租给费尔法克斯家的儿子们。他们不时地出城来。〃
两个英国的弟兄,在惠灵顿等候他们的父亲从南极地区归来。几个月前,探险家父亲率领着一个探险队,从南岛出发,夏末的时候将会返回这里。与此同时,儿子要体验一下新西兰的生活。哥哥刚刚到了战时在军中服役的年龄;弟弟或许已经二十岁了。他们会在这里迟迟不愿离去,像某个传说中的人物一样,直到冰层融化,释放出他们的父亲。那就是他们的几近原始的状态。哥哥正在撰写学位论文,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篇论文的主题是什么。也不知道弟弟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他们很少分离,在首都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两人组成了绝妙的一对:体形健壮,打扮得体,浅色的眼睛和金发。芭芭拉的母亲曾经宣称,他们是两个小王子。城里的夫人们公开地表示溺爱;她们的愤慨的男人们,被她们的那种假装的镇静所吓倒,只能带有敌意地在旁边嘲弄这种伪装;同时也被现实中那个为冰所困的父亲所吓倒。他的极地冒险的传说已经被神化,源出于1910年在利特尔顿,史考特船长灾难性的南极出航和死亡。
海伦本想了解一下,冒险家的父亲随身带了什么书去那个冰的世界,并且在什么样的光线下阅读那些书;本想闻闻鲸鱼油的浓烈的气味;本想知道冬天太阳究竟是否会升起。有一天晚上,她在皇家大酒店看见过这弟兄俩。酒店的一间大而空的房间里在举行舞会,房间是暗红色的,同时也用作电影院。有人把这两个年轻人指给她看,她试图弄清楚,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他们是否也是像小王子一样出现,或者只不过是一对浅色头发的冷漠的年轻人而已。脑子里装着这些问题,胳膊放在黏黏的台布上面,她观察着他们,看见他们谢绝干巴巴的三明治,咽下粗笨的杯子里淡淡的咖啡;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和他们的那一小伙同行的女人都跳了舞,跳得很好。与此同时,她自己的咖啡却凉了。她那晚的舞伴邀请她去跳霍基…科基舞的时候,他将她的白色的茶碟盖在茶杯的上面,以保持温暖。
芭芭拉说:〃这是很明显的。他们发誓,来到这里,决不让本地的姑娘成为他们的负担,决不会为了殖民地的关系而冒无期徒刑的危险。〃她拾起一块小石子,似乎要扔掉,却相反地审视起它的斑纹来。〃我在意的是,他们以为我们不明白这一点。〃于是她笑起来,石子在手里滚动着。〃假如他们当中的一个真的邀请我出去,我十有八九是会去的。你会去吗?〃
〃我也许会吧。〃出于好奇,或者无聊。
〃你是多么的有趣。如此的冷淡。不管怎样,他们来看房子的时候,我的母亲请他们喝茶。那仅仅是出于礼貌,不过看上去确实像是有针对性的。珍妮怎么也不肯露面,芙萝拉和我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后来,我们脸颊的两边都痛了,就是因为笑。妈咪竟然真的戴了一顶帽子,她在柯卡买到的一顶白色的大帽子。在她自己的家里,倒好像是在温莎堡一样。〃
从柯卡尔迪百货公司买来的白色的帽子,扁平而圆的:一个茶碟样的东西,放在头上,用来防止更进一步的冷却。
〃他们还没有让我们回去。城里有人出租给他们一套公寓,他们大部分时间住在那里。〃
〃谁的公寓?〃
〃我不知道。我敢说,某个有女儿的人家。在布克街上,靠近博物馆。〃芭芭拉张开手掌露出石子,然后丢掉了它。〃出于孤傲,他们变得神秘而有吸引力。就像女人应该成为的那样。〃
假如芭芭拉要嫁给一位费尔法克斯的话,她还需要一些自然和坦诚。为什么某一位费尔法克斯不应该跪下向她求婚呢?这两个年轻妇女就是这样想的。这种想法对于她们是如此清楚,所以不需要说出口来。
到了家中,返回到洗碗池边,她们在咸牛肉上撒了芥末粉,胡乱切开。芭芭拉从城里带来一块面包布丁。她们到起居室里,坐在包着铅框的窗户旁吃完。她们没有回到书本上去:她们这一天读书方面的事情,已经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