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迪听说过〃玛丽波沙〃。他的航运业的朋友也许会给他搞到航程的消息。
利思请求打一个电话给埃莉诺·佛罗伦萨·弗赖,既然她被登录在电话簿中。他解释说有一桩死亡事件,从而获得了几个小时的优先权。接线员出于人道,没有要求证明。他记起本对于这种事情的温和的嘲弄。他想到泰迪厄斯·希尔将会在旧金山迎接〃玛丽波沙〃。
在接通弗赖小姐之前,海伦发来了一封电报:
本今天早晨去世。请打电话给我。我的爱。
然后泰德发来:
将打电话给你。本尼迪克特已经去世。致意。
弗赖小姐来接听电话,沉着镇静:〃您好,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电话号码的?我不知道还有这种服务。是的,在奥克兰,准备乘〃玛丽波沙〃。不过海伦不会上那艘船,按照她的愿望。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海伦不会随他们一起去。海伦星期四返回惠灵顿。〃
〃那时我已经动身去新西兰了。这需要几天的时间。〃
〃请记住日界线。利思先生,这儿将会非常地欢迎你。她不应该独自一人待着,所以我们已经邀请她住到我们家里。但是因为你要来,我们不会强迫她……我们会告诉她。这么长的旅行以后,你会非常疲倦,也非常快乐,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她的声音又传来,衰弱下去。〃幸福……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他不认识的人都赞同他的做法,以及她的;仿佛他已经接通了尚未耗尽的人世间善意的血脉。
天还没有完全亮,就像他们分别的那天早晨:大地到目前为止尚未染上色彩。没有公共汽车,没有出租车,于是他恳求一个在城市里逍遥自在地开汽车的人让他搭个便车。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重要的城市是如此寂静。得知他经过长途旅行之后,开车的人说,他将把他送上门去:〃在惠灵顿,没有很远的地方。〃然而一切都是很遥远的。她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半球的天空和海洋,一个那样的世界,土地仅仅是其中弯曲的间隔。在尽头的地方,成群的易损坏的木头建造的城市,正如她形容的那样,紧紧挨着它的临时凑成的停泊处。
一轮橙黄色的太阳,在清新和蔚蓝的太平洋上空升起,爬上长满荆豆的丘陵地带和高山。他感谢那个开汽车的人,那个人说,〃随时效劳〃。永远不会再有让他效劳的时候了。
利思打开嘎吱嘎吱响的大门,走过长满苔藓的小径。在这种被遗忘的状态下,声音传开来,丁丁当当、嘎吱嘎吱;在永恒之中消逝。可是这个地方本身,这个被围起来的院子,是泰然的、专注的;这个男人,因为生活中极大的快乐而颤抖着,而这种快乐是他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她没有像他的母亲那样站在台阶上;但是等待着他,在走廊上的一张秋千椅中睡着了。穿戴整齐,裹着一条毛毯。他回忆起,他曾经看见她睡在她的床上,为她假想过一个情人。而这个情人,如今就是他自己。
他嘴里说着,〃海伦〃,俯身向着她,流下泪水。
这个时刻对于她来得很自然。毕竟,她过去生活中经常这么做,于是坐起来扑进他的怀抱里。他们一时几乎讲不出话来,几乎是没有性别的,这样才能不妨害他们了不起的好运气。生锈的秋千椅发出了一连串金属的嘎嘎声,在他们的身底下往下垂。
她说:〃好幸福。〃
〃你没有上船。〃
〃我觉得你可能会来。〃要是不来的话,那么就永远也不会来了。〃这么漫长的路途。〃她说,并且为他们所冒的风险而哭起来。
〃在得知本去世的消息之前,我就在准备着这次旅行。让我瞧瞧你。你没有离去。〃
她说:〃〃玛丽波沙〃。〃
〃本会说,又一个马赛。你拯救了我们,海伦。〃狂喜是毫无疑问的。〃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普罗旺斯的艾克斯。本本应该与我们一起去。〃他抚摩着她的头发。〃你就在这屋外面过了一夜。〃
〃我害怕我会睡着了,因此听不见门铃声。〃
〃那样我就会转身离开,没有找到你而返回去。〃他说,〃弗赖小姐是很可爱的。〃
〃我们可以打电话给她。〃
利思说:〃晚一会儿。〃
〃行。她非常为我们高兴。〃
〃我们要拍电报给你的父母。〃〃玛丽波沙〃不会掉转方向开回来。
〃你在天黑的时候到达。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城里一定空寂无人。〃
〃这个首府是既安静又谦恭。一个来自天国的家伙开着车把我一路带来。〃
她说:〃噢,真是令人激动。〃抱住他,就像她过去抱紧她的哥哥,去证实人生一样。〃那天早晨在吴市,你说,〃这些是你的泪水还是我的?〃〃太阳升上来了,她说:〃我们进去吧。你快要精疲力竭了。你想吃什么东西吗?〃
〃不。〃
她站起来,拖拽她的毛毯,秋千椅的链子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刺耳的声音。一道纱门,吱嘎作响,还有一道木门,扭曲变形。他们站在霉烂潮湿的门厅里,她把手放到他的脸上,说:〃我们老了一些。〃
〃在日本的那天早晨,我们开始变老。最糟糕的一天。〃海伦,在此期间的每时每刻中,你都在长大成人。他笑了。〃可是在任何地方我们都会认出对方来。〃他说,〃海伦,我们是多么互相需要啊。〃
她唤着他的名字。〃如今它将会是圆满的。它将成为事实。〃她问道,〃你想要睡觉吗?〃
〃不。我想要完满地度过这些时刻。你要与我一起躺下吗?〃
〃要。那天,你说我们应该独自不受打搅,安全地、完美地、从容不迫地。〃
〃自那以后我是多么后悔说了那些话,我高尚的语言。就在那个时刻,后悔说了那些话。你害怕吗?〃
〃不。〃她说,〃我的床应该是最合适的地方,在那里我曾经许多次地想象过你。〃
用眼睛和手指追逐着他的脸。〃现在我们要以不同的方式相互了解。〃因此它本身就是一种告别。〃你在想什么呢?〃
〃想到当这种状况还在形成,等待,一切都处于未知之中时,我本来多么轻易地就可能死去啊。〃
即便是对她,他也不会毫无保留地说出,他正在想着死亡:想起许多正值青春年华的人,就在他的面前死去了;想起他杀死的那些人,关于他们的情况,他什么也不知道。死亡,留在他将永远也不会再去的流血的战场上,在无法扑灭的战火中。
此刻将会完满地度过。许许多多的时刻将会随后而来,然而并非这样的时刻。他曾经感到他们的机会正在流失;她也是如此,提心吊胆。为了这个机会,他旅行到这个逍遥自在的、空寂无人的海港。在这里,她躺在长霉的秋千椅上,等待着,仿佛一个神话。就仿佛她从铺上木板的甲板上跳入大海,游向海岸那样千真万确。她为了他跳下了轮船。折返回来一万英里,直到这个最终的亲昵的寸步距离。寸步之间他能够唤醒并且触摸她,同时念着她的名字。
很多人已经死去。但是她没有死,他没有死;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