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升平走在前头,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他将他的行囊负在小瀚肩上。走在前头并四处瞻望。从中央川堂走过,他觉得光是校门口与建国中学的红楼相较之下,成功高中便略逊一截。
他拿着小瀚的准考证,在川堂的告示板上寻找小瀚考场的位置,位于四楼。小瀚在后方看着,沿途他与赖升平完全没有比肩而行。
赖升平来到楼梯口,他贼头贼脑地向楼上望去,确定没有鬼,他挥手示意小瀚跟上。来到二楼,赖升平左右张望,走廊上空无一人,有些死寂。他再向小瀚打了个暗示。
三楼有几位考生迎面而来,赖升平先确定鬼不在那些人里头,没有加以理会。他疾走如蛇,来到了四楼,仍旧没有鬼的踪迹,遂放声说道:「我赢了!」
小瀚拖着赖升平的行囊,加上自己好几本复习参考将背包撑得鼓胀,他此刻才相信自己先前多虑。他在三楼楼梯间稍做喘息,从忠孝西路来到学校,他额间已汗流如注。不过一个月完全没有运动,体力出乎意料地不支。
赖升平在四楼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瀚,他扬起胜利的嘴角。小瀚抬起头,窃笑着赖升平的天真。「那个人」从赖升平身后走了过来。
看到他,小瀚心头一震。在「那个人」的身后,一位女孩搂住他的手臂,她的脸相当圆润,骨架也格外纤长。她的鼻子微微蹋陷,但五官却又带着女子的娇柔之气。
赖升平和「那个人」同时伫立在小瀚的眼前,小瀚觉得他的心脏正在持续地抽动,越来越仓卒,彷佛要榨得枯竭。他不知道此刻是否与他相认。
他只记得最后似乎与他和解了,然而此刻的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和解氛围,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焦躁。他注视着「那个人」的轮廓,他的瞳仁是那么地晶亮,他与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幸福。他想将他唤住,他的声音却全滚进了他的肚腹。
「你很慢耶。早跟你说遇不到的吧!」
小瀚缓缓地走上阶梯,他凝视着他,一时之间完全哑然,他缓缓伸起他的左手,期盼他能察觉。「那个人」与小瀚四目交会,他的眼神益愈闪烁,遂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开,握紧了女友的手,一步步走下了阶梯。信步而来,而又走过。你的双眸,一如红莲的绽落。
闇夜魑魅似地降临。
小瀚俯卧在床已经一个小时了,他不时告诫自己应该要赶紧入眠。他坐起身子,觉得脑袋昏沉。稍微按摩自己的肩膀,再趴了下来,手抵住自己的胸口,才发觉心脏正猛烈地宣示他的紧张。
难以入眠,他再度起身,检查他翌日,或说今日,应考该携带的文具、手表是否完备。他拿起物理重点整理,试图藉物理来增进自己的睡意。直到他发现时钟已经超过两点,他再度尝试入眠。
他觉得浑身疲惫,像泄了气的球,却纳闷为何始终无法入眠。蓦然,他闭眼惊见那个人的光影,朝着他浮掠而来。小瀚想伸手将他抱住,转瞬间他又消灭了踪迹。
留下他一地的愕然,他睁开双眼,才发现他堆砌已久的冀盼,都已然风化。
当小瀚再度有意识时,他没有任何入眠的印象。但从时钟指针显示,他确实熬过了这个夜晚。他赶紧梳洗,并喝了杯咖啡藉以提振精神,意识仍稍有些模糊。江妈妈片刻也不敢懈怠,她备妥了烧饼油条作为小瀚的早餐,并且在小瀚的背包里塞置面包和卫生纸。小瀚出门之前,江妈妈想唤醒江爸爸送小瀚到考场一程,小瀚拒绝了。
他走出家门,赖升平应约已备妥机车,停在小瀚家的巷口。赖升平发觉小瀚有些槁木死灰,没有多说些什么。小瀚上车以后,他紧紧地抱住赖升平,然后闭上眼睛。他着实希望赖升平此趟能载他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国度。
「没事吧?」赖升平觉得小瀚有些不对劲,在红灯时稍作询问。
「失眠了。」小瀚有气无力地说。
抵达学校以后,赖升平依约在一楼的石椅旁等待,他拿出随身听,并拣了彭蒙惠英语杂志,在树荫下静静翻阅。小瀚则独自上了楼,他来到考场,位置在第二排,相当前面的位置。
他发现班上好多人都在这间教室应考,他们正神色凝重地临阵磨枪。小瀚没有见到「那个人」,倒是看到远在教室中央的阿富,正趴在桌上休息。于是小瀚也趴了下来,盼能在考试之前稍微提振一些精神。
考前二十分钟,监考老师要求全班学生将背包置于教室外侧,小瀚稍稍回复一点精神。他走出教室外,阿富与他相距不远,倚着墙翻阅课本。但此刻小瀚没有任何心情与他合解,只能赶紧在考前记忆书本上的重点。
当铃声响起时,他知道他无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一刻。物理考科,他拿起笔赶紧仓卒地计算,写了几道题目,觉得指定考科的考题比历年联考题都要来得活用。然而他意识有些模糊,几题写下来便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连续猜了好几题。写到第二大题,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眼花撩乱,怎么两大题都叫做单一选择题?
他应答得战战兢兢,并不顺利。边写着边暗忖,毁了,都毁了。
赖升平在树荫下有些无精打采,他尝试听懂彭蒙惠英语课文朗读CD,藉以印证他这个月的训练有了成果。日正当中,他才想起该给小瀚买些午餐。于是便走出了校门。
中午时刻,小瀚吃着赖升平购买的中餐,表示他整个上午的考试很不理想。一半的题目他写得没有把握。赖升平只是柔声安慰,用餐完毕,小瀚希望能回教室,赖升平意欲送小瀚上去一程,小瀚婉拒了。
「阿富跟我在同一间教室考。」小瀚说。
赖升平向小瀚借准考证确认考试结束时间,小瀚希望考完以后能到冲刺班的教室准备明天的科目。赖升平有些倦了,他想先行离去。
他与小瀚道别以后,又想起些该做的事,他鬼祟地上了楼梯,并且在小瀚的考场外观察。他看到小瀚在桌上小憩片刻,而阿富在教室的中央和其它同学谈笑风生。
下午的考科钟声响起,赖升平无所事事,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游晃着。他四处张望着学校的结构,生物实验室、物理实验室,似乎都有了些年纪。走着想起和小瀚的许多回忆,他才发现他与小瀚恰好认识两个月多。
他来到三楼的计算机教室前,觉得这儿恰好阴凉。他倚上了围墙,向下眺望,一楼满是陪考的亲朋好友。
在该考科即将结束时,赖升平回到小瀚考场的走廊上,埋伏在楼梯口。等了好些阵子,陆续看到许多考生拎着背包下楼,这些考生没有报考最后一个时段的生物。不出所料,阿富没有报考生物,他正往这方向走来。
赖升平枕戈待旦地站在楼梯口,当阿富撞见赖升平时,突然受到惊吓,他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随即他试着移开自己的视线,径自下了楼梯。
「阿富,我叫你。」赖升平追了上去。
「有何贵干?」阿富停下脚步。转向赖升平,他猛一瞥见,觉得赖升平真是气宇轩昂。如果不是他看起来那么自命不凡,或许还有可能对他怦然心动。然而他旋即想起一个月前赖升平的出言不逊,因此绷紧着脸。
「你还好吧?」
「好,当然好。」阿富的口气讽刺赖升平当日的话。「男朋友跟人跑了,这个世界真美好。」
赖升平不以为意,他明白和阿富说话,得纡尊降贵些,于是说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不是希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原谅小瀚。」
阿富有些喜出望外,赖升平和颜悦色得不似以往。他原先已有打算在联考过后向小瀚和解,然而他认为,赖升平是当初造成他感情分裂的始作俑者,他应该再挫挫赖升平的锐气。
「我本来有打算原谅他的,可是你帮他求情,那我要再考虑考虑。」
「对我很有意见?」赖升平觉得自己的热忱被浇了冷水,心底不甚平衡,他尝试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高傲,「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他?」
「离开他。」阿富随口开了个条件。
赖升平松了一口气,他不疾不徐地点头,并向阿富道谢。阿富咋舌,他原先只想让赖升平没有台阶,这下他自责他间接成为促使他们感情分裂的元凶。
阿富觉得第二天的考科,少了物理化学的羁绊,应答起来轻松得多。最后一科考科,数学甲,难度稍较数学乙高了些。然而阿富作答起来轻松愉快,他这个月耗了大半时间,为他拿手的数学做最后冲刺,他打算到时候的志愿,填写数学加重计分的科系,这是他的赌注。万全的准备让他临危不乱,自信满满地,他相信这张考卷拿下八十分实非困难。
距离考试时间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阿富已经将答案卡检查两遍。他想离开考场,然而还没有任何一个考生缴卷。他索然无味地趴下,有些后悔不该写得那么匆忙,于是暗暗扫射着教室各个角落,发现最左排前端有位男孩,长得真是眉清目秀,好像他的前男友。
然后他继续扫射,他觉得观察这些考生振笔疾书的样子实在有趣。他的视线停留在小瀚身上。小瀚正焦头烂额地解着仅存的两道题目,这两题他全然没有头绪。
阿富想起小瀚今日落寞寡欢地坐在位置上进行午餐,他的精神稍稍较昨天为佳,但仍显得有些心力俱疲。阿富不知道是否自己带给他太大的压力,原先打算中午时找他说句话,却又因心猿意马而打消了念头。
昨日小瀚其实很早便就寝,挟着首日考试的疲惫,他总算没有失眠。早上赖升平将他送往考场以后,并没有留在校内。小瀚不知道赖升平打着什么主意,赖升平今日不能送他回程,他只觉得他彷佛稍纵即逝。
小瀚的中餐显得有些孤寂,他和一位不甚熟识的朋友,到校外购买午餐。然而各家店均高朋满座,他不想耗费时间在午餐的等候,便直接到7…ELEVEN拣了国民便当,搭配着他行囊中的面包消除饥饿。
陆续有考生缴了答案卡,小瀚再也没有能耐与这两题继续搏斗,他随意填了些数字,交给命运来决定,便起身准备离开,并且告诉自己,最难熬的两日,终于在狼狈的两题中结束。
阿富见着小瀚起身,他先观察小瀚的去向,待小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