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翻云覆雨,两个人都特别的疲累,没一会儿就倒头睡去。现在阿富跟小瀚描述起来,稍稍还觉得有些记忆模糊。他只记得昨晚有一种很灰心的感觉。
八点十分的钟声响起,小瀚跟阿富走回教室,这次的阿富,确实沮丧得很。
「我以为你们同居以后,感情会变好。我觉得你最好问清楚一下,」小瀚摇摇头,「不过感情这种事,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两个都比较好。」
「不想问了。」阿富叹口气,「现在我也没有他们偷情的证据,直接问他反而会打草惊蛇。我想等那只狐狸精传一些肉麻话的简讯的时候,再跟他问清楚。不然只会让他们偷情更小心。」
他们上了楼梯,走向四维楼,「嗯,你好好决定吧。先说好,前面厕所,我们经过厕所门口以后,两个就都不是同性恋啰。」
「唉,烦啊。烦我老公,还得烦面具有没有戴好。」
走进教室,鸦雀无声,已经没有人敢聊天。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课本跟参考书。大考将近,这几天每天都有安排考试,紧张的气氛也渲染开来。
第一节班会课,导师惯例性地走了进来,说些千篇一律的话:「礼拜三就是最后一次模拟考了,睡觉的都起来,邓正洋,你上台管一下,把睡觉的叫起来。」
导师走到阿富身旁,用一种极微小的音量对他说:「魏国富,你先到一楼办公室等我,我有话跟你谈。」
阿富有点儿错愕地点点头,从教室后面走出去,到一楼的导师办公室。心里想着,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不但要操烦男朋友的居心,等会儿老师竟然要单独谈话,也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只怕待会老师又要啰哩八嗦。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突然呆住了。
他的母亲一看到他,马上冲到走廊,阿富后退,魏妈妈马上追了上去。「魏国富,你回来!」
阿富停下脚步,这里离办公室有小段距离,他不希望把自家里吵架的剧目,在导师办公室前公然演出。「妳想说什么?妳跟老师说我离家出走吗?」
「没有啊!我只是跟老师说联考快要到了,叫他好好管一下你,你今天晚上就回家住,好不好?」
「回家住?」阿富哼笑。「要我回去再每天跟你们吵吗?妳跟爸两个好像跟我有仇一样,巴不得我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滚出去对大家都好啊。」
「不是啦,阿公跟阿嬷礼拜六来我们家玩,本来我跟你爸骗他们说你出去玩几天先不回来,结果国强跟他们讲你离家出走。」
魏妈妈振振有词地说个不停。「结果你爸还有阿公阿嬷就吵了起来,吵得好大声,他们说今天一定要把你找回家,他们等到你回来为止。」
「这个死阿强!」阿富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竟然把阿公阿嬷都扯进来了。
「你阿公跟阿嬷说你老爸不会体谅小孩子,现在离家出走了,都是我们没有把小孩子管好。结果你爸又怪你阿嬷,说要不是你阿嬷小时候教你织毛线,现在也不会变得搞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啊结果你阿公又怪说……」
阿富没有再听下去,他回想起奶奶小时候教他织毛线的时候,他当时没有想很多,只觉得能帮自己的小玩偶做件可爱的小围巾令他乐不可支。没想到连这么久的事情也能够提出来指责对方,回想起阿嬷的慈祥和现在他们的对峙,觉得这一切彷佛世代交替般地,将争端从他们那一代平移到我们这一代,剧情永远没有完结的一天。
他好想说,他是同性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够了,停止那些无谓的争吵。
「国富,今天放学以后就回家好不好?妈煮一些你爱吃的菜,以后妈不再过问你感情的事好不好?」
其实在阿富的回忆里,仍是有过天伦之乐,从来他内心里有任何挫折,他都向他母亲诉苦,他只是纳闷为何一向关爱他的母亲,会因他的性向而蛮横起来?
一时之间他断然割舍那个陪伴他长大的家庭,无论是痛苦抑或欢乐,除了不舍,他无以为继。他爱这个家,爱到无能为力、心力俱疲,他是多么热爱他所痛恨的家。
「那爸能不能接受我是同性恋的事?」
「他说那是因为你读男校,才会变成……呃……同性恋,等你上大学,跟女生相处过后,就不会去喜欢男生了。说什么,哪有男生会不喜欢女生。大学以后,他会帮你介绍一些他公司里面长得不错的柜台小姐,把你教到正常。」
「我很正常!」阿富哮出,他讨厌他父亲那一贯强硬的态度。「是你们不正常!为什么我一定要照你们的意思?我国小开始,跟我要好的女生我就只会把她们当朋友,可是我会去注意比较帅的男生,那时候是男女合班啊!妳跟爸讲,只要他一天不接受我是同性恋,我就一天不会在这个家。」
「那你先回家,我再跟你老爸谈好吗?」
「没必要啦,讲一百年他还不是一样。」
「是吗?你的脾气永远改不掉,就跟你老爸一样固执。」
魏妈妈早就料到了,以阿富的个性来说,不可能说回家就回家的,脾气跟牛一样倔强。她打开了腰际的黑色皮包,里头拿出一只信封袋。
「拿去吧。」
阿富打开一看,好多张一千元的钞票,吓了一跳,赶紧还回去。「妈,我不能用家里的钱,我不想做你们嘴里面说的那种,只会用家里的,还帮家里制造麻烦的人。」
「你应该很讨厌我跟你爸吧。你出去以后,我想了很久,可能我们都没有尽到责任。我们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你和国强,最后才会有越来越多代沟。这一万块你拿去,不要让你爸知道。离联考还有一个月半,应该够你用到那时候,等你考完其它我们再说。」
「我不是没有跟你们沟通,而是无论我怎么讲,你们都不会懂的啊。」阿富有股想哭的冲动,手指按住酸麻的鼻头。
「我们也是为你好啊。天底下哪个爸妈会害自己的小孩,不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吗?」
导师从办公室那边走来,魏妈妈示意性地向他点头示意。
「我刚在办公室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导师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沉。「谈得如何?」
「嗯,国富他说他只是读书很累,出门玩个几天,今天就会回家了。也希望老师多多照顾他,联考前让他安心读书。」魏妈妈迅速地卸下先前的表情,和颜悦色地告诉导师。
「魏国富的头脑很好,魏妈妈妳不用担心。」
「那么我也得走了。谢谢老师呵,一直都受你照顾。」她转向阿富,神情里有股莫名的哀伤,「国富,妈先走了。」
「妈,再见。」
等魏妈妈走了以后,导师轻拍阿富的肩:「魏国富,你看你妈多关心你,赶快去楼上念书吧。」
阿富点点头,随即转身上楼,并悄悄地将那只信封袋塞入口袋里面。心里头浮现的是他们今天的对话。如果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话,那么,在儿子幸福的时候不给予祝福、对儿子选择的路不给予让步,这就是所谓,「是的父母」?
小瀚匆忙地收拾他的书包,放学铃声已经响起,生物老师却仍滔滔不绝地赶课,这一切对小瀚都没有任何意义,三类组的他,已经放弃生物这些繁杂的内容。赶课中的生物老师对全班宣布,不想听的人可以直接离开教室,然而这么宣布,反而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走出去。
枯燥的等待过程,小瀚放在胸口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只有显示号码,不清楚是谁打来的。
「喂?」小瀚压低音量。
「江承瀚你还在上课哦?」
「谁啊?」
「萱萱啊,你等下应该会来读书吧,顺便帮我买晚餐吧。」
小瀚正纳闷为什么她会有他的手机号码,大概是因为她是班主任,有每一个学生的详细住址电话。
「妳想吃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总该给我比较确定的答案吧,那妳要不要吃卤味?寿德大楼对面捷运站旁有一间。」小瀚想到捷运站旁他很爱吃的那一家,总在他落单时喜欢那里的感觉。
「便当好了,谢啦。」仓忙地把电话挂掉。
直到五点十分的钟声响起,生物老师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黑板最后一个角落,她才宣布下课。
由于在班上读书的那群总是成群结队地一起出来吃晚餐,小瀚相当害怕与他们不期而遇,因为「那个人」每天都留在班上读书,因此一旦碰上了,是一整群的尴尬。
小瀚飞也似地马上冲到楼下。往后门的方向走去,到了买便当的地方。这时候学生三五成群,成功高中跟台北商专的为主,小瀚排队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坐立难安,深怕遇上「那个人」。
买完便当后他沿着台北车站的方向,马不停蹄地往冲刺班疾走。逃难似地落单,令他难堪的感觉。
踏上程铭补习班的电梯,小瀚终于如释重负地抵达阵地,拥塞的电梯里溢着闷骚出来的气味。电梯外满满都是等待的人,三五成群,人、人,台北到处都是人。
柜台那位小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小瀚走到萱萱的办公室前,萱萱正在读一本厚重的原文书。
「看什么啊?看我漂亮是不是?」她拿出一张一百元钞票丢给小瀚。「不用找了。江承瀚,吃完过来找我。」
小瀚接过钞票的那一刻确实有些受宠若惊。
他走进教室,今天教室里读书的人除了上礼拜五的原班人马,又多了些零零散散几个新学生,那招生的速度快得令他无法想象。
怀抱着一颗忐忑的心吃饭,吃完走进办公室,无法揣测萱萱究竟有什么主意。
她放下手边的筷子,从她的手提袋里取出另一本厚重的课本。「明天我段考,你读看看第十章,读完等一下教我。」
小瀚接过那本课本,里头写的是一些统计资料分布的计算公式与方法。小瀚突然想到她已经二十五岁,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她现在大学三年级,先前曾被退学过,后来重考考上的。
「里面那么多人,那为什么要我教啊?」小瀚抱着厚重的课本,满脸困惑。
「因为你看起来比较聪明嘛。」
接着,小瀚耗尽唇舌地把指数跟对数重新教萱萱一遍,她听完以后仍然懵懵懂懂,一直教到八点多,萱萱才把他隔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