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那天的体育课是化工系的足球对抗赛。比赛在小礼堂外面的足球场进行。那天天气特别闷热,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凶猛的阳光仿佛要把地面上的一切都蒸发掉。明宇与阿牛踢完全场后已是大汗淋漓,于是朝操场旁边的一排水龙头走去。明宇拧开水龙头,把脑袋凑到水龙头下面没头没脑地淋起来。突然他感到身边又站多了一个人,他转过脸来,看见了她——那个舞跳得很好看的女孩。只见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自来水洗了一把脸。明宇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白白净净的,很秀气,鼻子挺挺的,嘴唇红红的,两颊因为刚激烈运动过而泛着红晕。明宇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离开,她就站在他身旁,他甚至可以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她的脸上沾满清水,清水顺着她的脸流到她的光滑的脖颈,再沿着她的脖颈淌到她的手臂上,汇成一条条细细的河流,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那边阿牛等得不耐烦,一个箭步冲上来,冲着这边大喊一声:
“喂,走哇!”
水池边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又同时迅速地对视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明宇竟有些窘迫。女孩礼貌地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象风一样飘走了。那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象黑漆漆的葡萄。从此,这双眼睛便留在明宇的脑海里,再也抹不掉了。
放爱一条生路 4
王小曼是八八级外语系的新生。新生入校的那一天,当别人的父母们都在忙着为自己的孩子跑前跑后,报名,搬行李,找床铺的时候,小曼却是独自一个人来学校报到的。她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在她八岁那年,继母生下了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曼的童年并不快乐,也没有多少温馨。父亲是军人,要经常下部队,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也许是因为小曼长得很象母亲,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也许是因为继母觉得她在这个家里很多余,小曼整天对着的,只是继母一张不冷不热的脸。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是个温柔的妻子。从九岁开始,小曼的衣服都是自己洗,还要帮弟弟洗尿片、洗碗,做许多家务活。继母连一双袜子都没有帮她洗过。如果弟弟或继母睡着了,她就必须轻手轻脚,走路要象猫儿一样,不可以弄出半点声响,否则要挨打。在十五岁那年,小曼第一次来月经,把裤子都染红了。她不知该怎么办,去问继母。继母淡淡地从抽屉底拽出两条橡胶做成的“骑马布”递给她,要她自己去大院的服务社买草纸,再把草纸一张一张叠在一起,折成一个长条状塞在“骑马布”上,这就是“卫生巾”了。橡胶很不透气,血沾在上面就会变得很硬,象硬卡片一样,常常把小曼的两个大腿内侧刮得生痛,红红肿肿的。这种事情对父亲是羞于启齿的,小曼只能默默忍受。记得有一次在女同学家玩,小曼从书包里抽出草纸来叠,她的同学诧异地问:“你怎么还用这个?我妈妈说用这个不卫生,容易感染,而且也很不舒服呀!”小曼问她:“那你用什么?”。同学从衣柜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把它展开递给小曼。哦,雪白雪白的,很柔软,象棉花一样。小曼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我妈给我买的。”同学清描淡写地说。小曼的眼眶里一下子衾满了泪水。后来,小曼在继母的衣柜里看到了这种卫生巾,于是她好奇地拿了一包来用。当天晚上,精明的继母发现卫生巾少了一张,大动肝火,兴师问罪,狠狠地打了小曼,用扫地的扫帚猛戳小曼的脸和头,说她是偷东西的贼!从此,继母每当不在家,都会把卧房的门锁上……同学们都不愿意上她家玩,因为她继母不喜欢。
小曼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坚忍,也学会了照顾自己。她寡言少语,性格倔强、孤僻、冷傲,她的脸上总是透着一种忧郁。她把她的心事藏得很深,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在学校里,大家都叫她“林妹妹”,说她即使在笑的时候也会带着忧郁的味道。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想,拼命读书,高中三年,她几乎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假。她咬着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考上大学,要考上最好的学校,要为自己争气,一定要离开那个家。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小曼抱着它,坐在学校操场边的花坛上哭了很久:她终于要自由了!被压抑了那么久、那么久,她终于要自由了!自由,她要自由,她要飞了!妈妈,妈妈。
放爱一条生路 5
小曼只提了一口小皮箱,反正她的衣服也不多,兜里揣着把爸爸给的学费和六十元生活费,跨进了国立大学的校门。大学好漂亮!一片片绿茵茵的大草坪,草坪上座落着一幢古老的欧式建筑,巨大的花岗岩石柱,半圆形的拱门,浅灰色的窗台,衬着嫩绿色的草坪和蔚蓝的天空,美得就象一幅油画。小曼深吸一口气,兴奋地扬起头四处张望,久违的笑容渐渐浮现在脸庞。
她先找到外语系报到,领到了被子、蚊帐、枕头和凉席。外语系的女生宿舍在西区第四幢,小曼好不容易才找到,六楼,要爬楼梯。小曼看看自己的一堆行李,好,没关系,分开几次搬就可以了。楼上楼下,小曼总共爬了六次,总算在黄昏前,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女生宿舍是四人一个房间,上下铺,钢架木板床。小曼的床在下铺。每人还配有一张单人小书桌和一张凳子。门边是一排高高的杂物架,可以放大家的洗漱用具和饭盒等杂物。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但小曼觉得很满足,她环视着四周:这儿就是她的新家了!她将在这里无拘无束地生活四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高兴的吗?
放爱一条生路 6
明宇通常周末都会回家,这样他可以去爸爸的化工厂里转转,当作实习。但这个周末他没有回去,因为有位室友过生日,大家约好去校园舞会。他打了个电话回去,叫司机不用来接他。学校每到周末都会有舞会,大家都开玩笑地称这是学校为大家提供的“追女孩子”的好去处。每到星期六的晚上,女生宿舍的楼下总是人影绰绰,一个两个都是傻等着的大男生。而那些早已“名花有主”的女生们,则会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偷偷抹上一点点口红,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再施施然地下楼,亭亭玉立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没有谈恋爱的人,也会约上几位同学,一起去舞场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艳遇”。这每周一次的舞会,的确很让人期待。
时间才刚过八点,舞场里已经挤满了人。阿牛兴奋得满场飞,几乎每一首舞曲都不会落下。陆羽则带来了上次在宿舍被起哄的那位女孩,到今天才算正式向大家介绍了他的女朋友,叫陈敏,是政法系的学生会委员。
“去跳舞啊。”陆羽拍拍明宇的肩膀说,旋即拉着陈敏的手没入跳舞的人群中。
明宇不太习惯主动邀请陌生的女孩子跳舞,要是碰到认识的女同学,他会跳一、两支舞曲。其实象他这么高大英俊的男生,有许多女生都喜欢跟他跳舞,只是不好意思太主动。明宇独自一个人站在舞池边,看着别人在身边舞动。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好想能在这里遇见一个人。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那个亲切的笑容,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明宇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突然很盼望星期一的体育课。
星期一最后两节是舞蹈课,小曼如往常一样来到小礼堂。她把书本放好在角落里,坐做木地板上换上白色的软底练功鞋,开始做准备运动。她先在把杆上做了一会儿压腿动作,然后侧身躺在地毯上做侧踢腿。她的腿很柔软,可以踢得很高很直,这或许得益于遗传──小曼的亲生母亲曾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小曼并不知道当她在做着这一切动作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她。
舞台上,远远地,明宇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她。他发现她很文静,在不跳舞的时候,她会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看别人跳舞,很少说话,毫不张扬。这时候的她,会透出一种忧郁的气质。而舞蹈是需要张扬的,张扬的舞姿与忧郁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妙的组合,明宇被这种气质深深地吸引了。
台下,舞蹈教练在喊话:
“这段舞具有浓郁的拉丁风格,对身体各个部位的柔韧性与协调性要求较高,所以可能比较难掌握。有些同学跳得不是很到位。下面我们再练一次,小曼,到前面来带一下。”
小曼从后排走到最前面。
小曼,她叫小曼。明宇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因为她舞跳得最好看,所以教练要她领舞。舞蹈需要蕴涵灵魂与感性才富有生命力,明宇觉得从那个女孩的肢体里散发出的感性与妩媚别样动人,沁人心脾。他看得入了神,连阿牛已经走到他身旁都浑然不觉。阿牛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了望,然后用手肘碰碰明宇,调侃道:
“哎,哎,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迷?”
明宇猛然醒悟,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哎,我想练练俯卧撑。”
放爱一条生路 7
在外语系的教学楼里,你会看到有趣的现象:课间休息时,走廊上站满了人,你会听到当中有说俄语的,有说日语的,还有说法语或英语的,就象一个联合国。那些俄语班的学生,为了练习俄语里一种特别的发音,必须扬起脖子,把舌头卷起来,象吊嗓子似的不停发出“得……得……”的声音,十分有趣。而日语班的学生则是最神经兮兮的,不住地点头哈腰,冷不丁给你来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法语的发音最好听,语调温柔。老师告诉她们,法语是世界上最浪漫的语言,法国男人即使穷得买不起面包,也会给情人买一束玫瑰。有一句俚语里说:对你的敌人,要讲德语,因为德语硬朗;对你的情人,要说法语,因为它很温柔。
在课堂上,无论是外籍老师还是国内老师,都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