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微唤来轿子,三人坐了,流霞拎了包袱在后头跟着,一起回家。待得下轿,林依先扶杨氏进屋,才推开门,就见地上有一溜血滴,吓得她们连退三步。张仲微跟在后头,不知何事,探身一看,也唬了一跳,连声唤道:“爹,爹,出了甚么事?”
张栋自里间出来,皱眉责道:“何事大呼小叫?”
杨氏一眼瞧见他手上有伤,血迹未干,赶忙上前查看,急问:“这是怎么了——”话未完,她却愣住,原来张栋右手虎口滴血处,乃是一圈牙印。张栋看似心情极糟糕,不耐烦地抽回右手,道:“甚么了不得的事,过会子便好。”
林依心思活络,也不近前,扶着张仲微一踮脚,瞧见张栋手上有清晰的牙印,猜想其中必有蹊跷,忙拉着张仲微退了出来。张仲微个儿高,也瞧见了那牙印,大惑不解道:“爹没事咬自个儿的手作甚?”
林依一面开门锁,一面道:“还不知是谁咬的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青苗的声音:“是我咬的。”
青苗为何要咬张栋?林依牙切齿略想了想就猜到原委,立时惊怒非常,一把将青苗拉进厅里,上下不住地打量,问道:“怎么回事?”
青苗低着头道:“大老爷吃饭完,我去收拾碗筷,不想他却来拉我的手,我挣了两下没挣脱,就,就咬了他一口……”
张仲微惊讶道:“真是你咬的?你可瞧见了那一地的血,不怕大老爷生气?”
林依气不打一处来,先把他垂了两下,怒道:“你只怕他生气,就不怕我生气?”
青苗怯生生道:“是我没轻没重,我去向大老爷赔不是。”
林依喝道:“你又没错,赔的哪门子不是?”说完迁怒张仲微,对着他骂道:“亏他还是个官,竟趁我不在,调戏我的丫头,真真是不堪。”
张仲微慌忙去捂林依的嘴,急道:“祖宗,小声些,当心爹记恨你。”
林依挣脱他的手,气道:“他记恨我?我还记恨他呢。”
张仲微去关紧了门,道:“我晓得你生气,但爹拉的是自家丫头的手,到哪里都讲得通,这事儿若真摆到台面上来,吃亏的是你。”
林依还在生气,哪里肯听,拉起青苗,要去寻张栋讨说法。张仲微拼命拦住她,道:“娘子你想想,此事若被他人知晓,后果如何?别个多半要劝你做贤惠媳妇,将青苗送与爹算了,你说是不是?”
林依稍稍冷静,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张仲微是对的,这个世道,事事都是偏向男人,少有女人讲理的地儿,何况只是一个丫头。
张仲微见她听了进去,继续道:“我晓得你看重青苗,可那也就是你,别家谁把签了死契的丫头当人?爹就算拉了别人家丫头的手,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何况是自家的,倒是青苗以上犯上,乃是死罪,你赶紧叫她赔礼认错去,待到爹寻上门来,哪还有回旋的余地?”
林依来到大宋已好些年,但听到这些话,仍旧感到陌生。心有不甘又如何,只有人适应环境,没得环境适应人一说。
青苗看出林依为难,主动朝外走,道:“我去给大老爷磕头。”
林依猜想张栋不好意思向儿媳讨丫头,便跟了出去,又担心自己不懂一些所谓的北宋规矩,还拉上了张仲微,希望他在自己冲动时,提醒一二。
三人到得隔壁时,杨氏已帮张栋包好了手,流霞在一旁眼泪汪汪,看见青苗进来,立时冲将上去,呼了她一巴掌,骂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了大老爷。”
林依进门时,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好容易平复心境,看到这一巴掌,又开始火冒三丈。她正想发脾气,手被张仲微一捏,忽得醒悟过来,流霞这一巴掌,若能让张栋消消气,倒是好的。林依朝张栋看去,果然他脸上有满意之色,她稍稍松气之余,又忍不住暗骂了几句。
流霞自然也留意到张栋的态度,手一抬,还要再打,但被杨氏喝止。林依看了看张栋,又看了看流霞,猜想,流霞这一巴掌,不光是为了讨好张栋,还因为担心青苗也成了张栋通房,与自己争宠罢。
那一巴掌暗含警告之意,下手极重,青苗半边脸红肿起来,她强忍着没落泪,走到张栋面前跪下,磕头道:“婢子无礼,伤了大老爷,望大老爷恕罪。”
张栋一时没作声,大概是在斟词酌句。林依暗自冷笑,也走上前去,跪下,道:“全是媳妇的不是,平日里总告诉她要洁身自爱,莫要尽想着朝上爬,这才酿成今日大错。”
杨氏不待张栋接话,先拉了林依起来,道:“你教导得对,哪里有错。”
张栋极想反驳,但儿媳房中的丫头,照理应是张仲微之物,因此他今日举动,确是十分不妥,若张扬开去,是要丢些脸面的。
不过他并未因此讲出原谅的话来,而是还抱有一丝希望,因为杨氏总赞林依孝顺,既是孝顺的儿媳,应会主动将青苗送上,让他既保全面子,又得实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张栋借钱
林依才历经流霞一事,再提不起甚么好心,纵使猜到张栋的心思,也装作不晓得,只道:“这丫头不长眼,往后我不许她到爹跟前侍候,免得惹爹生气。”
杨氏明白林依讲这话的用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离开。林依福了一福,转身便走,此时张栋还未讲出原谅的话,见她这样就走了,十分不满,眉头一皱就要出声相拦,杨氏瞪了他一眼,耳语道:“还嫌不够丢人?”
这一打岔,林依带着青苗已出了门,张栋恼火道:“就你惯着她。”
杨氏气道:“你一把年纪,调戏儿媳的丫头,不嫌丢脸?”
张栋嫌“调戏”这词难听,道:“我是吃了两杯酒,有些醉了,错把青苗当流霞,这才拉了她的手。”
杨氏不信,正与他理论,对门开酒肆的婆婆寻上门来,称张栋在她那里买了一角酒,还未付钱。杨氏隐约有些欢喜,有了醉酒一词,才好与林依交待,不然真没脸见她。
流霞也欢喜,心道,原来张栋不是爱青苗,而是爱她,只不过吃醉了,认错了人。
杨氏问那婆婆道:“二两酒几个钱?”
婆婆伸出三根指头,道:“一角酒,四十文。”
不过是巷间酒肆,一角酒竟要四十文,杨氏惊诧酒价之贵,于是问道:“我家老爷买的甚么金贵酒?”
婆婆道:“张大老爷买的乃是蜜酒,这酒甚么价,夫人当清楚,不消我说。”
蜜酒确实价贵,杨氏对酒价不再有疑问,却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张栋,官场上的人,哪个不是几斗的酒量,区区一角蜜酒,能吃醉人?只怕是装酒疯罢。张栋被杨氏看到心虚,别过脸去。杨氏生气,将婆婆领到他面前,道:“这是我家老爷,你向他讨钱。”说完,几步走进里间,把门关了。
张栋哪里有钱,不然也不会欠着,他心里着急,示意流霞去敲门。流霞走去拍了几下,唤了几声,杨氏根本不回应,无法,只得与张栋商量:“我那里有平日攒下的月钱十文,再去向二少夫人借三十文,如何?”
张栋点头道:“甚好,她的丫头伤了我,付几个酒钱是该的。”
流霞就先回去取了她那十文钱,再走到林依房前敲门。来开门的是青苗,见了她,哪有好有色,先啐了一口,才道:“哪阵风把新晋的通房吹来了?有甚么事,赶紧说,耽误了你服侍大老爷,我可担待不起。”
流霞晓得青苗是记恨那一巴掌,道:“我是为你好,若我不打在前头,大老爷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青苗气笑起来,道:“如此我便多谢姐姐。”
流霞见她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只好踮脚朝里张望,问道:“二少夫人在屋里?大老爷使我来借钱。”
青苗奇道:“二少夫人才过来,那边就要借钱?方才怎么没听人提起?”
流霞将卖酒婆婆上门讨钱一事讲与她听,又道:“大老爷拉你的手,乃是吃醉认错了人,并非有意。”
青苗想起,那时桌上好像是有酒的,心里的气,就减了几分,走进去向林依禀报。林依听后,唤了流霞进来,问道:“大老爷中午吃醉了?”
流霞连连点头,道:“吃了一角酒,对面卖酒的婆婆上门来讨钱,共需四十文,我这里有十文,二少夫人再借三十文,便可凑齐。”
林依看了青苗一眼,心道,若真是酒后失德,倒比故意为之好上几分。她正想着,张仲微已惊讶出声:“对面酒肆卖的又不是甚么好酒,怎要四十文,爹莫不是被骗了罢?”
流霞解释道:“是蜜酒,因此贵些。”
林依自乡下来,不知甚么是蜜酒,张仲微之前去过东京酒楼,略知一二,向她解释一番。林依听后,暗自冷笑,这样的酒也能吃醉人?只怕是早有色心,借着酒劲发作罢。
青苗也悟了过来,后悔替流霞通报,赶她道:“二少夫人没钱,你找别家借去。”
流霞急道:“你咬伤了大老爷,这酒钱就该你付。”
青苗回嘴道:“就是这酒惹的祸,若大老爷不吃它,怎会发酒疯,不发酒疯,我又怎会去咬他的手?”
这话前后逻辑严丝合缝,流霞竟反驳不出,只好转向林依,道:“大老爷方才还夸二少夫人孝顺……”
林依朝青苗使了个眼色,道:“去翻一翻,看还有没得钱,凑三十文出来,替大老爷还酒债。”
青苗便去柜前,装模作样翻了翻,拿起黄铜小罐晃了晃,道:“二少夫人,还有几文,是预备晚上买菜的。”
林依问流霞道:“还了酒债,明儿就没得饭吃,你选还钱,还是选饿肚子?”
林依的嫁妆抬进来时,流霞是看见了的,猜到她是在唬人,便大着胆子道:“谢二少夫人借钱。”
林依也不为难她,真就数了三十文出来,交到她手里。青苗看着流霞满意离去,急道:“二少夫人,你还真借,愈发民他们以为咱们好拿捏。”
林依故作犯愁状,托腮叹道:“菜钱被借走,明儿吃甚么?”
青苗会过意来,笑道:“清清净净饿一天也好,还省得我晚上去买菜。”
林依笑道:“你躲不了懒,不用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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