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这才明白,这家绸缎庄乃是一条龙服务,不但卖衣料,还包做衣裳。她只在乡下做过衣裳,不知东京流行式样,虽在官宦夫人身上瞧过几件,却叫不出名字来,只得以目示意,请教杨氏。
杨氏是最爱花钱的人,向来不肯委屈自己,先前是因为三郎的病,才窘迫了几年,如今她手里又有了钱,自然要极尽奢侈,于是吩咐掌柜的,两条裙子,褶裥要多,要细,裙间还要缀上些珍珠。
杨氏讲式样,林依不懂,可一听珍珠,便晓得这两条裙子价钱便宜不了,她有些心疼钱,但漂亮的衣裳谁人不爱,加上转卖婢女才赚了不少钱,就安下心来,准备奢侈一回。
杨氏交行完掌柜的,又带林依去买屋内陈设,订做送李舒儿子的金项圈,一路上,教了林依好些富贵知识,如何挑绸缎,如何挑好瓷,如何辨别金子的成色,诸如此类。
林依十分用心地记下,努力按照杨氏的要求,做个合格的上层社会夫人,而不是只会赚钱的暴发户。婆媳二人采购一番,回到家中,将买来的摆设交与流霞几人,命她们把客厅好生布置。
转眼两天过去,流云在流霞的催促下,寻到林依,称派给新来洗衣女的活儿太少,令她每日足足有半天是空闲的。流云抱怨完,又补充道:“二少夫人,你可讲过,咱们家不养闲人。”
张家连上家丁,下人总共七、八人,洗这些衣裳,对于无其他活计的婢女来讲,确是少了。林依点头道:“多谢你提醒,容我再想想,与她多派些活儿。”
流云见林依同意她的看法,大喜,忙道:“不用二少夫人费脑筋,我这里就有个主意——流霞身为姨娘,却没个使唤丫头,实在有失我们家的体面,不如叫那婢女洗完衣裳,就到她跟前当差。”
林依望着她微微笑,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流霞的主意?”
流云为了将差事办成,便称是自己的主意,与流霞无关。但林依根本不信,流云向来与流霞不对盘,怎会突然如此好心,讨要丫头这件事,要第是流霞撺掇流云,要么是她二人合谋。
若她们讨要的是个普通婢女,林依兴许就同意了,但那婢女乃是王翰林的一双眼睛,遣的越远越好,哪还能朝屋里领,这两人真真是糊涂。
流云眼巴巴地瞧着林依;再三保证:“流霞也没多少活儿让她做,耽误不了洗衣裳。”林依本想耐心与流云解释,别人家送来的丫头,不能随便使唤,但突然想到,这道理流云可能不明白,但流霞跟随杨氏已久,肯定是知道的,正是因为她知道,才不肯自己来,而是怂恿流云来挨骂。
可怜流云中了圈套还不自知,犹自为流霞讲着好话,让林依看了直好笑。两妾相争,林依本不想管,但流霞不该拿她当傻子,不然事事都来烦她,那还得了。
流云到底是杨氏身边的人,若贸然罚她,是打了杨氏的脸,虽然杨氏讲过任由林依调教,但林依绝不敢天真到当了真,于是与流云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问大夫人去。”她心想,流云的把戏,她都能瞧出来,杨氏也一定能猜出是流霞捣鬼,至于如何处罚,就让杨氏定夺罢。
流云还当林依是默许,喜滋滋地去了杨氏房里,不料才把事情讲完,就让杨氏狠狠训斥了一通,接着又被逼问谁主使者是谁。
流云心想,骂都骂了,供出流霞也是框然,不如替她瞒着,借机向她讨好处。于是她一口咬定讨丫头是她自己一人的主意,并没有第二人参与。
杨氏同林依一样,料定此事还有流霞的份,但流云不肯承认,她也无法,只能另找机会敲打流霞。
流云挨完骂,灰头灰脑地出去,在屋后树下寻着流霞;抱怨道:“你出的馊主意,叫我去讨丫头,结果丫头没讨成,倒害我被大夫人训斥。”
流霞瞧着她那模样,心里偷着乐,嘴上却委屈道:“大夫人不同意,我也没料到,这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流云斜眼瞥着她道:“我念着姐妹情谊,可咬紧牙关没把你供出来。”流霞暗道,谁叫你不供,供了我也能撇清,这下倒好,变作我欠你人情了。流云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不住地提醒她、暗示她,要她拿出些好处来,感谢自己的守口如瓶。
流霞摊手道:“拜你所赐,咱们没了屋住,现在那点子细软,都在大夫人房里,你叫我如何去取?”
流云哼了一声,道:“你去取自己的物事,莫非大夫人还能拦着?”流霞无法,只好进到杨氏房里,去开自己的小箱子,期间杨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后背,吓得她不敢呼气,等到出来时才发现,后面的衣衫湿了一片。她将根银簪丢到流云怀里,道:“还你人情,咱们两讫。”
流云接了银簪,不住地摸着,笑道:“这是哪里话,往后还有要帮忙的,只管说一声儿。”
“有甚么要帮忙的,不妨讲来,让我也听一听。”杨氏自墙那边绕了过来,冷冷问道。
流云被唬了一大跳,银簪子啪地一声,落 到了地上。流霞在屋里时就被吓了一道,这时再一惊,腿就直发软,扑通跪了下去。流云心道一声完了,也跟着跪了下去。
杨氏扫了她们一眼,甚么也没再讲,就转身回房,但直到天黑,流云和流霞也没敢站起来,直到晚饭后杨氏记起第二日便是吉日,要遣她二人去与小坠子送嫁妆,这才法外开恩,叫她们回屋,不过不许吃晚饭。
到了第二天,因是吉日,许多人家办喜事,欧阳参政家的衡娘子,也是这天出嫁,杨氏将小坠子的嫁妆交与流云与流霞,便携张仲微夫妇上门恭贺去了。
主人不在,后院便没开火,流云与流霞二人饥肠辘辘,到酒楼厨房去讨吃的,又被青苗给骂了出来,只好拿出各自的私房钱,在路上买了两个炊饼充饥。
两名家丁跟在她们后面,挑着箱子,因此一行人走得慢,将近正午时,日头太大,有些晒人,流霞便取出随身带的伞,叫流云帮她打着。流云不服气,骂道:“我看你就是想使唤我,不然好端端的, 为何带把伞出门?”
流霞理直气壮道:“谁让你没本事,讨不来丫头,那我就只好使唤你了。不过你本来就是个丫头,叫你撑伞,并不委屈你。”
流云没想到她这样翻脸不认人,气道:“小人,亏我昨日还替你瞒着。”
流霞指了指她头上的银簪子,道:“你的情,我已经还了,再说我也没因此讨到好,还不是跪了半天。早知道这样,就不送你簪子了,白亏我几多钱。”
流云还欲还嘴,后面的家丁催道:“赶紧走,不然迟了,你是个丫头,就与姨娘撑撑伞,又能怎地?”
流云在衢州时,有张栋护着,何曾受过这等气,她朝后狠瞪一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接过流霞手里的伞,朝地上重重敲了两下,撑开举起。
流霞有了流云撑伞,才觉得自己真是半个主子,她心中得意,也就不计较敲伞的事儿,而是拿出主人派头,催大家快走,别耽误了功夫。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一箱嫁妆
流云不服气,一路上不停地嘀咕:“昨日罚跪还不是因为你,大夫人明明没听到甚么,你随便扯个谎,也就过去了。”
流霞剜了她一眼,道:“你懂甚么,咱们前面讲的话,大夫人肯定也听见了,不然不会我进屋时就盯着我看,只怪我不够警觉,仍取了簪子出来。她的脾气,你还不晓得,若当时有狡辩,只怕就不是跪半天这么简单了。”
流云虽不如流霞那般了解杨氏,便多少晓得些,因此不得不承认她讲得很有道理,闭口不再提。一行人到了祥符县,打听到二房家,方氏一听说大房的人上门,还带着两名家丁,还以为是来讨债的,不等流霞流云进门,就朝里间躲。等到两人进来,她自门缝朝外一看,见她俩身后还有只大箱子,又听见说她们是来与小坠子送嫁妆的,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亲亲热热地请她们坐。
流霞率先坐下,流云也要坐,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仍旧站着。方氏盯着那只大箱子,舍不得挪眼,心想小坠子不过一个妾,哪配有嫁妆,正好取来一用,把大房的债务还上。
流霞先恭喜方氏得了嫡孙,再欠了欠身,道:“禀二夫人,大夫人的意思,趁着吉日,与小坠子摆两桌酒,正式抬她做妾。”
方氏瞧在大箱子的份上,一句反驳的都无,全应承下来。立时命任婶去张罗。流霞又道:“咱们家有人做着官,行事当与别家不同,还是到官府立个正式的纳妾文书来。”
这会儿不管她讲甚么,方氏都是点头,道:“好办,伯临就在衙门呢,叫他们去办。”流霞瞧着方氏唤来小厮,吩咐他上衙门去了,遂道:“我们与小坠子好几日不见,怪想念的,还望二夫人许我们去看看她。”
方氏巴不得她们赶紧离了这里,好让她有空开箱子,因此爽快点了头:“出门左拐,最后一间便是她的屋子,你们且去罢,开席时再唤你们。”
流霞起身,与她福了一福,到门边唤进家丁,把那大箱子抬了,准备就走。方氏慌了,忙拦道:“小坠子屋小,搁不下,就放在我这里罢。”
流霞笑道:“既是她的嫁妆,总该抬去让她瞧瞧。”方氏舍不得这箱子,马上道:“我叫她来,就在这里瞧。”说着亲自走到门口,朝左边唤了两声。
小坠子早听说流霞与流云送嫁妆来了,这都是事先商量过的事,因此她没急着出去,只在房里奉迎张梁,与他温酒。张梁吃得舒心,拍了拍她,道:“你嫁妆来了,都不去瞧瞧?看二夫人都叫你了。”
小坠子叹了口气,道:“说是我的嫁妆,可二夫人会交与我?”
以方氏的作派,确是不会放手,不过张梁也惦记着那九十贯的欠款,便替方氏讲话道:“二夫人也只是替你保管,慌甚么。”
小坠子将一盏酒喂到张梁嘴边,笑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二夫人打的甚么主意,不就是想拿我的嫁妆去还债么,可我一个妾,大夫人能赠几个钱,想想也换不来九十贯。”
张梁脸色一变,正在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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