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只要身体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要找的人就是骆邵恭,这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了弯著腰,按紧肚子走到书房门口,裏面有说话声,好像是在摄影棚忙到半夜的妈妈回来了。
「他们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老爸在叹气,「这次好像比以前的都要来得严重呢,不知道小恭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
「真是的,我们又不好插手!这两个小家伙,明明心意—样,怎么就老是处不来呢?一点默契也没有嘛!」
「唉……果然不是亲兄弟。」
「如果真是双胞胎就好了,会有那种什么心电感应,我们就不用替他们操心了。」
我呆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突然肩膀被轻轻一拍,「你在干什么?」
我流著眼泪,转头看著骆邵恭。
「谁在外面?小恭吗?」
「我和他啊。」
书房的门打开厂,老爸脸上满是尴尬和不安,「小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哭著抱著绞痛得厉害的肚子蹲了下来。直到骆邵恭把我抱到沙发上,帮我检查的时候,我还在哭个不停。 「小友,你没事吧?小恭啊,他到底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大事,」骆邵恭仍然一脸冷淡地抿著嘴唇,「我房间裏有药,等我去拿过来。」
「可他怎么一直在哭啊?小友,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用手背挡住眼睛抽噎著,半天才断断续绩地说:「妈妈,我和骆邵恭不是亲兄弟吗?」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只听老爸小声说:「没办法了啊……」
「可足保险柜裏不是有我的出生证明吗?」我带著哭腔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哀求,「不然我是从哪裏来的呢?I
「小友,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妈妈是生了双胞胎,但因为是早产,身体都很弱,哥哥才不久就夭折了……
「当时大家都很伤心,结果过了雨天,就有人把你放在我们家门口,大概是年轻未婚妈妈没能力抚养婴儿的缘故。因为你看起来那么可爱,我和爸爸部很喜欢,就想收养你,所以……」
所以,我就代替真正的骆邵友在这裏活下去了;所以,我的爸爸、妈妈、弟弟,所有原以为理所当然属於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其实都不是我的、
「小友,你别哭,我们从来都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啊,和小恭一样的……」
「就算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家人感情这么好,血缘根本不重要,
'爸爸、妈妈都在惶急的想方设法安慰我。骆邵恭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把药片和装水的杯子递给我,看我抽噎着把它们吃下去,中途被呛到,咳得脸都发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累了,慢慢眼前开始模糊。我本来还以为,今晚一定会哭得睡不著,然而却在眼泪停止之前,就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怎么到现在还没醒啊?会不会你给他吃的安眠药分量太重了?」
我在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对话。
「不会,差不多该醒了。」
我难受地动了动。
「那我走了,」
「喂,小恭……」
「我约会的时问要到了、」
「唉……」
睁开眼睛的时候满头冷汗,坐在床边的人是妈妈。
「啊,醒了呀,饿不饿?头晕吗?那就不要刷牙了,我拿漱口水给你,然後吃早餐好不好?」
「好……谢谢你。」
妈妈的手顿了顿,「小友,根本不用客气啊!你要是变得这么生分的话,爸爸、妈妈会伤心的,因为不是亲生的,你就不愿意继续当我们的儿子吗?」
「不是的……」我红著眼睛把脸埋在枕头裏,「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偷了真正的小友的东西……我……」我根本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睡在这张床上,叫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妈妈,吃她给我端来的早餐,用她给的学费……
「说什么傻话。」额头被用力敲了一下,「什么真正的小友,你就是小友啊!」
「呜……」
「你根本不要想那么多,像以前那样生活就好了。我们都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你不要抛下我们,让我们失望难过哟。
边狼狈地擦著时不时跑出来的眼泪鼻涕,我边默默吃早点,风从窗口吹进来,满是楼下草坪修剪过後浓郁的青草气息,闻得我鼻子直发酸。难怪我和骆邵恭一点都不像,难怪只有我一个人又矮又笨,难怪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达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水平。因为我本来就不配待在这裏。
骆邵恭……他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哦,这倒没有,我和爸爸就是怕你们会介意,所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是直到那次你出了车祸,要急著输血给你,才发现你们的血型不一样……」
我低著头吸著鼻子,慢慢往嘴裏塞煎蛋,「那……骆邵恭呢?I
「他啊,出去了,和朋友约好了要见面。他是看不得你这样病恹恹的样子吧,你要振作一点哟,他可是很担心你的呢。」
「嗯……」虽然还是很想哭,可要是苦著张脸,把气氛弄得惨兮兮的,只会更凸显我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我的唯一优点,不就是有活力吗?如果连活力也不见了,那就更没人会喜欢我了,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强打起精神,比以前更活跃、更开朗才可以吧?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被他们讨厌,因为那些埋所当然可以享受的东西,都消失了。
骆邵恭继续早出晚归地去和朋友约会,我不知道是谁,也不敢问,只是忙忙碌碌地围著老爸或者老妈打转,好让自己多一点归属感。
「外送Pizza到了,你们谁去开门拿一下?」
「我去!」我打起精神跑出屋子,穿过不大的花圃去开门。
付了钱,抱了大大的Pizza盒子刚要往屋裏走,刚好看到一辆红色保时捷缓缓减速,停在了门口。下车的人是骆邵恭。款式简洁的立领衬衫,穿在他身上都那么挺拔迷人,更不要说他走路的姿势,抬起眼睛看人的样子……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弟弟,我都快自豪死了,可是……我以後再也不敢叫他弟弟了……
他回头弯腰,又朝车裏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摆摆手示意。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就看得我目不转睛,连路都忘了走。
一对上他的眼睛,我就慌了神,忙辩解似的举起手裏的盒子,「我出来拿Pizza的,我们晚餐吃这个………'
「哦。」他好像没什么和我说话的兴致,匆匆从我身边走过。
我站了一会儿,才垂头丧气,捧著盒子跟在他後面进屋。
妈妈说得没错,骆邵恭沉默起来会让周围的人都觉得不安。看他心不在焉地靠在沙发上翻著杂志,我在一边连脚都不知道该往哪裏放。
「你喜欢什么样的车啊?」虽然这种没话找话说的搭讪显得很蠢,可我实在是想和他说说话。爸爸要等我们过完十八岁生日,拿到驾照以後,才肯让我们有属於自己的车。原以为提到车会让他的态度热烈一点,没想到还是一样兴致缺缺。鼓起勇气往他身边坐近了一点, 「那……刚才送你回来的姐姐,是什么人啊?」
他总算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跟女人来往不正常吗?」
「啊,对、对啊……」我笑了两声,抓抓头,一副傻裏傻气的样子,完全想不出接下去该说什么。
我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了,除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外,没有任何关系,连最後一点可以耍赖地纠缠著他的理由,都没有了。如果早知道事实是这样……我怎么也不会和他分手,想到以後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搭理我,就觉得心痛,没有了身为哥哥的特权,想和冷漠的他亲近,不就得一切从头开始吗?像以前那些仰慕他的女孩子一样,抱着必死决心向他告白……
我又往他旁边挪了挪,想接近他想得不得了,虽然会被嘲笑,虽然他不会再正眼多看我一眼,我也还是忍不住想碰碰他,哪怕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轻微碰触也好。胳膊偷偷地和他的挨到了一起,手臂温暖结实的触感,隔著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让我很开心了。
哪知道他触电似地弹了起来,猛然把胳膊收回去。他那种避之惟恐不及的反应,让我一下子羞耻得满脸通红,「啊,对不起、对不起……」尴尬地低头喃喃道歉着,我忙挪到离他最远的沙发尽头去。
已经被他讨厌到这种程度了……而我居然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喂,你们几个大男人,谁有空帮我切一下沙拉要用的蔬菜啊?」
「我来!」我立刻又打起精神,做出精力饱满的样子,咚咚咚跑进厨房。
再怎么勉强,晚餐只吃了半片Pizza就吃不下了。骆邵恭坐在我对面,我要努力把头垂得很低,才能不用看到他的脸。
「小友,你胃口太小啦,只吃那么一点点,怎么长得高啊?」
「讨厌啦……」我嘟哝著,低头戳著面前的勺Pizza。
「不长大的话,你这种样子,只会让人想欺负你,对吧,小恭?」
一抬头,刚好和骆邵恭四目相对,他不大自在似的移开眼光,放下叉子站起来,「我吃饱了。」然後离开了。
我落寞地重新低下头,割著盘子裏开始冷却的食物。
「那个……我想明天就回学校。」
「小友?」
「因为要用到一些图书馆裏的资料,所以……」
「小友,你在家不开心吗?还是很介意我们不是你亲生父母的事?你还是没办法把我们当爸爸妈妈来看吗?」爸爸一脸失望。
「不是啦。」我忙拼命摇手,「我没有……」
其实,这几天爸爸妈妈一直在开导我,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俩会这么懂心理学,那样步步到位的安慰,已经让我心裏好受了很多。
「那是为什么?你不是明显想逃避我们吗?」
当然不是了,我想逃避的,只有骆邵恭而已!
他的冷漠连半分都没有减少,我越是试图想接近他,他就避得越远。被最喜欢的人彻底排斥的感觉……我虽然是个笨蛋,可也一样有痛觉神经!我想我还是先离开一下,把自己磨练得更坚强一点再回来,会镇定一点也说不定。
「我没有……但是……骆邵恭好像有点讨厌我……」不只是有点讨厌而已,但如果坦白地说「非常讨厌」的话,我搞不好会当场飚泪。
「你胡说什么